方醒緩緩走到床邊,看著那雙微微蹙著的眉尖。
“你沒有快樂過啊!”
方醒覺得如婉婉這樣的女孩不該出生在宮中,所以他就說了出來。
“她該在山水間徜徉,笑顏如花,而不是被困在宮中,就像是……深宮如古佛,她就如一截枯木,直至把自己最後的生氣耗儘,再無神彩。”
太後點頭道:“想著她小時候的活潑,哎!”
朱瞻基站在太後的身邊,微微眯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太後問道:“要喂藥嗎?”
方醒搖搖頭,說道:“娘娘,要等長公主醒來再說。”
太後歎道:“她醒來過,隻是呆呆的,不認人了。”
朱瞻基緩緩回身,看著外麵那些等待著的宮女太監,說道:“她不想搭理這個世界,她在怪朕,怪朕想把她嫁出去……可……”
太後難過的道:“可女人終究要成親啊!不成親死後沒有供奉……”
“母後!”
朱瞻基回身,皺眉道:“宮中不差婉婉的地方,更不差她的錢糧。”
太後看到了那張倔強的臉,隻覺得心中絕望。
“那和在廟裡有和分彆?難道你想讓你妹妹變成一段枯木嗎?整日和泥塑菩薩般的麻木,那樣活著還不如死了。”
朱瞻基低聲道:“母後,誰能讓婉婉安心?”
太後一下就僵住了。
“是啊!要是無人能讓她安心,等本宮去了之後,誰能照顧她?難道讓她在宮中自生自滅?”
朱瞻基是擔心婉婉不相信任何人,而太後卻擔心沒人照顧她。
“母後放心,還有兒臣在,皇後對婉婉也好,以後就算是……玉米也是個好孩子。”
太後虛弱的搖搖頭,她不放心,就算是玉米現在突然長大,並發誓會照顧後婉婉,她依舊不放心。
這對母子陷入了糾結之中。
方醒就站在床邊,靜靜的等待著。
當他看到那雙眼睫毛在顫抖時,就指指門外。
門外是俞佳在親自看守,見到方醒指著自己,他就帶著那些人後退。
宮闈中有許多聽不得的密事,知道了興許是運氣,可因此死掉也是應當。
青葉站在能聽到屋裡說話的地方,她低著頭,已經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那長長的眼睫毛漸漸停止顫動,那雙眼睛木然的睜開。
“是我。”
沒有凳子,方醒單膝跪在踏板上,看著那雙呆滯的眼睛說道:“聽說你又害怕了,所以我來了。”
那雙呆呆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回歸死寂。
方醒笑了笑,說道:“你封閉了自己,這樣確實是可以避開那些恐懼和黑暗,可是婉婉,那不是一條好的路,很艱難。”
那雙眼睛依舊沒有情緒變化。
方醒無奈的道:“你要堅強些,當年的事確實是夢魘,可過了就過了,人的一生就這麼幾十年,我們不該為了一件事拋棄了自己……”
無論他怎麼說,床上的婉婉沒有絲毫反應。
太後絕望的道:“她不肯吃東西。”
朱瞻基背過身去,想起了朱瞻墉。
皇家內部從來都不會是鐵板一塊,從孩提時代起就會開始爭鬥。
可婉婉那時才多大?
一股殺意陡然而起,朱瞻基隨即壓了下去。
正如太後所說的那樣,當年的朱瞻墉也不大,隻是被人蠱惑而已。
大錯鑄成,誰的錯?
方醒在自說自話,可婉婉依舊。
一個時辰後,方醒起身道:“今日就到這吧。”
太後愕然道:“明日也是這般嗎?”
方醒點頭道:“長公主把自己包裹了起來,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法子,要想打開一個口子,就得不斷的和她說話,提及她以前有興趣的事物。”
太後的眼睛一亮,說道:“那讓青葉她們說話可好?”
方醒點點頭,“有總是好的,至於不吃飯,那應當是暫時的。”
朱瞻基都到門邊,方醒跟著,低聲道:“這是個頭痛的事,要有長期消耗的準備,太後那裡……”
朱瞻基說道:“回頭朕勸她回去歇息。”
方醒回身再看了一眼。
太後在床前俯身,伸手輕輕撫摸著婉婉的臉,低聲的說著什麼。
方醒微微搖頭,然後和朱瞻基一路出去。
“金幼孜上了奏章,說是恐不久人世。”
方醒沉默以對。
“夏元吉真是不行了,還有……一下全都來了,倒是熱鬨。”
不過是幾天之後,朱瞻基已經擺脫了那種負麵情緒,開始從容應對。
這就是帝王。
方醒自覺做不到,所以不禁想起了那些以為自己虎軀一震,然後天下在手的幻想。
那真是幻想啊!
張士誠當年那麼猛,民心如此穩固,可依舊被朱元璋擊破。
所以帝王從不簡單。
帝王要有情,但這個情卻隻是博愛,大愛。
帝王要無情,哪怕是兄弟或是父母,在關鍵時刻要能反目成仇。
所以帝王無私,並要無情。
朱瞻基正在往那個方向而去,可他好似在猶豫。
方醒不知道這種猶豫是好是壞,但他卻在微笑。
到了前麵,他和朱瞻基分開,被人帶著出宮。
太陽灑在大殿上,灑在道路上,漸漸的有些熱了。
“興和伯……”
朱瞻墉靜靜的站在那裡,身上的冷意連太陽都壓不下去。
方醒目光複雜的看著他,不顧有太監跟著,說道:“錯了就是錯了。”
瞬間朱瞻墉就知道為何要召自己進宮。
他點點頭道:“我恨不能此刻就死了。”
他的臉龐瘦削,神色痛苦,然後又恢複了平靜。
一路到了婉婉的寢宮外,太後見他來了,隻是冷冷的道:“你妹妹還沒醒。”
朱瞻墉緩緩走進去,當見到床上的婉婉時,他木然的道:“母後,兒臣請去海外。”
太後冷笑道:“你妹妹還在這樣,你就想躲出去嗎?”
朱瞻墉低頭,蕭索的道:“母後,若是能治好婉婉,兒臣願意立時死了。”
太後的眼中多了痛苦,說道:“去吧。”
朱瞻墉再次看了婉婉一眼,然後去了乾清宮。
這是我的命!
朱瞻墉苦笑著。
他不知道這是否就是報應,作為當年懵懂的報應。
可看到婉婉這些年鬱鬱寡歡的的模樣,他的心中一直仿佛是有巨石在壓著。
等見到了朱瞻基後,兩人沉默著。
朱瞻墉抬起頭,茫然的道:“皇兄,讓臣弟去海外吧。”
朱瞻基看著他說道:“婉婉不知道會不會好,若非是怕母後傷心,朕在昨日就會把你弄到鼉龍灣去!”
鼉龍灣就是大明發現泰西航線的中轉點。
那裡風大浪高,氣候惡劣,若是去了那裡,大抵就是流放。
但是朱瞻墉卻巴不得如此。
“皇兄,那就去鼉龍灣吧。”
朱瞻基冷冷的道:“從今日起,你就在府中不得外出,直至婉婉好了。”
朱瞻墉躬身應了,然後被帶了出去。
這就是禁足!
若是婉婉一輩子不好,那麼按照朱瞻基的性格,朱瞻墉一輩子都彆想走出新鄉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