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春天總是會來遲一些,許多地方積雪依舊。
宣德三年下半年的清理讓整個北方都變成了戰場,無數軍隊在虎視眈眈。
北平城的城牆上比往年多了許多軍士,他們不隻是盯著城外,同時也在盯著城內,
城牆下那些進出的人都會看一眼城門的側麵,那裡有一處深色的痕跡。
就在上個月的月底,一個家中大半田地都是投獻而來的士紳就撞死在那裡。
時至今日,經曆過當時的人還能記得那個場景……
“狗皇帝,你不得好死!”
尖利的叫罵之後,在守城軍士還在瞠目結舌中時,那人就決絕的一頭撞了過去。
那是嘭的一聲,就像是把西瓜砸在地上,摔碎時的聲響。
一輛馬車從城外進來,守城的軍士見了就疏導了一下秩序。
馬車的前後都有家丁護衛,在進了門洞後,裡麵傳來了女孩的聲音。
“娘,他們說這裡有人撞死了。”
“娘,我要看看。”
“坐好!不許看,不然會撞邪!”
“可是他們說爹能辟邪啊!”
“胡說!你爹又不是菩薩,辟什麼邪!”
“娘,他們說爹渾身…都是煞氣,不管什麼邪氣都不敢來。”
“.…..”
馬車一路到了宮外,然後張淑慧帶著無憂下車。
兩個嬤嬤早就等在了宮門內了,見了她們母女,其中一個就笑道:“娘娘沒念叨,所以夫人不算遲,不過公主可是生氣了,說是無憂小姐還沒來……”
等見到了皇後一家三口時,皇後正跟著玉米在殿前小跑,氣喘籲籲的。
而端端就站在邊上給玉米加油:“玉米加油,母後馬上追來了,啊……快跑啊!”
她在邊上給弟弟打氣,等見到無憂後,就歡喜的道:“無憂快來,我給你留了好吃的肉乾。”
皇後聽到叫嚷就一把拎住了玉米,然後回身道:“這時節少了許多菜蔬,嘉蔬署那邊弄了什麼棚子,出了些好菜,就讓你來拿些回去。”
玉米開始還掙紮著想繼續跑,等看到了無憂之後就喊道:“姐姐,一起玩。”
無憂衝著他做了個鬼臉,說道:“你太小了,不和你玩。”
玉米仰頭看著胡善祥,兩腮的肥肉開始鼓起來,嚴肅的道:“母後,玩。”
胡善祥頭痛的道:“讓人帶你玩吧。”
“母後,要姐姐。”
玉米很是霸道的要端端和無憂陪著玩,結果被兩個女娃過去一陣哄騙,外加威脅給弄懵了。
於是他跟屁蟲般的跟著兩個姐姐去找吃的,而胡善祥和張淑慧就在外麵曬太陽。
經過一個冬季的休養後,胡善祥看著略微胖了一些,不過貞靜依舊。
宮中此時算是相對穩定,皇後管著宮務,但心慈手軟,於是讚頌聲不絕。
而孫氏自從生了玉哥之後也沒見跋扈,反而因為皇帝經常去她那邊而更加的低調了。
而太後也開啟了‘養老模式’,近乎於隱身狀態。
“母後準備今日召見不少勳戚的女眷,讓本宮昨日擬了單子,本來不想寫上你,可母後那邊說一定要讓你來,還說什麼興和伯能辟邪,不知道興和伯夫人如何。”
胡善祥無奈的苦笑著。
張淑慧也是苦笑,說道:“來就來,隻是那些勳戚最近被陛下敲打的厲害,清理田畝他們也跟著遭殃,遷怒我家的也不少!”
“那母後這是什麼意思?”
胡善祥也覺得太後這是在為難張淑慧。
張淑慧也想不通,不過許多事情躲是躲不過去的,所以她的心態倒是不錯。
“她們總不能打架吧,所以下午我就看著,多吃些,讓她們變成鬥雞眼。”
說起鬥雞眼還有個笑話,那就是無憂和端端比瞪眼。
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在瞪著對方,而且一動不動,自然是讓人發笑。
可她們的毅力不小,等分出勝負時,兩人的眼睛都是定定的,笑噴一堆人。
待了半個時辰後,張淑慧帶著不舍的無憂出宮。
“母後,那邊還有個弟弟,可不跟我們一起玩。”
端端已經到了好奇心非常旺盛的年齡,經常在宮中亂跑,然後也會聽到許多消息。
她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胡善祥少不得要仔細的給她解釋一下。
“那個弟弟……還小,還不能和你們一起玩,嬌嫩著呢,就和玉米一般,等大些就好了……”
胡善祥說的艱難,端端卻突然說道:“母後,他們說父皇喜歡那個弟弟,不喜歡玉米……”
“姐姐!”
在邊上玩耍的玉米聽到端端提到自己的名字,就側身過來,笑的很可愛。
胡善祥的身體僵在那裡,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端端,良久歎息一聲,說道:“那些人在胡說八道,你父皇喜歡玉米,經常會叫人帶過去教導呢。”
……
“那人家裡查清了嗎?”
宮中依舊寒冷,但是暖閣裡的炭盆已經被減少到了一個,好歹不用再頻繁的掀開簾子透氣了。
安綸低眉順眼的道:“陛下,那人叫做陶攀,家中千餘畝地都是投獻來的,自家中了舉人之後就不思進取,整日吟詩作對……被收了田地之後,他整日在家中飲酒玩……喝醉了就罵,那日他撞死在城門裡時,就是喝醉了。”
朱瞻基沉吟了一下,說道:“那便不管他,還有,那些勳戚和各地的武將可有動靜?”
俞佳的頭埋的更低了,說道:“陛下,勳戚有人在背後叫罵,名冊和罵了什麼奴婢這邊都有,稍後呈上。”
“至於武將……興和伯在金陵時清理了一番,南方的武將都有些怕了,消息傳到北方之後,就奴婢這邊知道的,就有十多人和外間的商人士紳斷了關係…...”
朱瞻基把手中的奏章放下,起身在室內轉了一圈,然後說道:“襄城伯李隆喜歡和文人交往,西寧侯宋琥倒是知機,可終究過於油滑,卻和軍中的殺伐果斷不符,怪不得皇爺爺當年不肯重用他們。”
他這是在自言自語,可這等話哪裡是室內的俞佳和安綸能聽的。
於是兩人都幾乎把腦袋垂到了胸口,隻求皇帝彆再說這些事了。
“武人惜身……”
朱瞻基在門簾那裡站住,俞佳急忙過去打起簾子,然後他步出暖閣,出去前卻還說了一句話。
“人性本私啊!看不透就不配做帝王!”
宮中自然是沒雪了,於是宋老實的活就少了些,每日灑掃完畢之後就找小鳥。
積雪深厚時,宮中被凍僵了不少鳥兒,宋老實發現了一隻之後就去拯救,後來就一發不可收拾的成了愛鳥達人。
朱瞻基走出宮殿,見宋老實在各個角度轉悠,不時還蹲下去仔細看,就走過去說道:“這時節鳥兒都飛走了,你還找什麼?”
北方的春天不一定暖和,可植物卻開始冒出了嫩綠,食物多了,鳥兒就得救了。
宋老實抬頭見是皇帝,就說道:“陛下,萬事都說不定呢!昨日奴婢還救了一隻鳥兒,隻是它怕得很,一直在抖……”
“萬事都說不定……”
朱瞻基冰冷的心中多了些暖意,點頭道:“是啊!曆朝曆代的忠臣孝子都沒斷過,可見世間自有正氣在,不該一概論之。”
“.…..後來奴婢找了米粒它也不吃,奴婢就把它放在屋裡,等回頭進去開門……它就飛跑了……沒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