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依舊被陽光籠罩著。
泉水汨汨流淌,幾個孩子蹲在小河邊,伸手進去浸泡著,然後抬頭歡喜的喊著涼快。
一個婦人在家門口叫罵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大抵是罵丈夫又出去和狐朋狗友喝酒,拿走了家中的買米錢。
河邊的柳樹下,方醒說道:“交趾和奴兒乾都司的大米正源源不斷的送到了北方,大米有成為大明主糧的趨勢,而糧食寬鬆之餘,朝中應當要出台些保護糧價的措施,以免穀賤傷農。”
街坊都在勸著那個婦人,她越發的委屈了,神態激烈。
“山東這邊近些年時常有些災害,興和伯,這裡需要大量的米糧,可每次糧食運到,最多的還是給了京城和邊牆,山東這裡被朝中諸公遺忘腦後,昨日的糧價又升了。”
常宇的聲音有些飄忽,方醒咬著一根柳枝問道:“市麵上的糧食應該不多了吧?”
“是,有人在囤積。”
“這是一種讓人惡心的小手段,他們期待著本伯用武力去解決,然後製造輿論,把自己置身於弱勢的一方。”
方醒回身,看著沉默的薑旭澤問道:“薑大人以為如何?”
薑旭澤強笑道:“興和伯,下官以為馬上就是收成,這隻是小事。”
“這便是青黃不接。”
方醒擺擺手,薑旭澤趕緊說有事在身,然後和常宇一起告辭。
青黃不接,這是那些糧商和地主們的盛宴。
你家沒糧食了?
來買吧,隻是這時節不大好,價格要高幾成。
沒錢?
來,我借給你!
隻是利息有些高,你要是嫌棄……那就一家子去吃草根吧。
方醒在河邊坐了一會兒,就在那婦人的丈夫被幾個舅子推攘著回來之後,他微笑著,覺得這一幕真的太有生活氣息了。
沿著街邊緩緩走過,看著那些市井百態,方醒就像是個遊手好閒的地主,就這樣一直溜達著。
“還漲價?這還讓人活不活了?”
一家米店的門口掛著個牌子,上麵寫著米價。
“老爺,和前幾日比,漲了兩成。”
方醒點點頭,看著那些買米的百姓在店裡和夥計吵架。
“那些大海船送了那麼多糧食來,怎麼還漲價?”
“什麼大海船,那些糧食都送去了京城和邊牆,還有修路,哪一處不要糧食,咱們山東去歲遭災,今年的收成看樣子也好不了,都沒糧食了,要買就買,不買就回家和妻兒一起挨餓吧!”
“掌櫃,便宜些吧?家裡都斷糧了。”
“你斷糧,可小店也斷了糧,今日不買,明日弄不好還會漲價,自己掂量著辦。”
米店外麵圍了不少人,這些人帶著口袋,沉默的看著寫著今日米價的招牌,神色麻木。
每次糧食漲價,背景大抵就是災荒。
可大明目前並不卻糧食,在戶部的統籌之下,缺糧的各地都會有補充,不會讓糧價飆起來。
……
“先生,糧價已經漲兩次了。”
楊彥興衝衝的去報信,十七先生卻隻是淡然。
“這裡離京城近,他隨時能從京城抽調糧食過來,所以那些人的手段實在是不忍目睹,那人要是發怒了,弄不好會把糧價給打壓到讓他們破家的地步,何苦來哉……”
楊彥心中冷笑著:那些人破家管我屁事,他們哪怕是破家,糧食卻是在的,等待時機依舊能東山再起。
十七先生在喝茶,他喝了一口,讚道:“這邊的水好,老夫就想著哪日能在此常住,不說旁的,隻要每日能飲這等茶水三杯,便是神仙也不換。”
“隻是這段時日裡,這水讓人覺著多了些汙濁。”
楊彥仔細聽著,他知道這是十七先生對局勢的判斷和謀劃。
“若是有人能讓這水重歸於甘冽,想必會是一城歡喜……不……”
十七先生盯著楊彥,冷冷的道:“是一國歡喜,宇內沸騰,其人當名垂青史,當不朽!”
這話裡有話,楊彥笑道:“外麵的人多知道先生之名,便是天下都去得,何況區區一個濟南。至於……這水,學生以為許多人都在喝這水,總有人會出來滌蕩汙濁……”
十七先生放下茶杯,看著楊彥,眼神陡然冷厲,說道:“你想多了,老夫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問。”
楊彥瞬間汗濕背腋,他低頭道:“是。先生雅量,學生隻是在此討教學問。”
十七先生指指外麵,楊彥躬身告退。
“先生,這人膽小怕事,對咱們沒多大幫助吧。”
“老夫要的是他去帶頭,什麼幫助?他也配幫助咱們家?可笑!”
……
“糧食又漲價了。”
楊彥在一家客棧找到了兩個同伴,鄧琺和何山。
鄧琺有些憂慮的道:“糧食漲價,這會讓方醒憤怒,秀嶼兄,這是誰的手段?不合適吧!”
何山躺在床上,懶洋洋的道:“管他們的呢,咱們坐看風雲起,至少百姓現在應當是在恨方醒,恨他多事。”
楊彥喝了一杯茶,眉間振奮的道:“清理田畝的好處暫時還無法顯現,可糧食漲價卻是實實在在的,方醒再能乾,可百姓卻愚昧,最後他必然會吃力不討好,等平息下來之後,倒黴的自然倒黴,可和咱們有何關係?”
他攤開雙手,看著兩個同伴。
一陣戲謔的笑聲響起,滿是得意和……事不關己的輕鬆。
楊彥隨後又去了一處大宅請見。
大宅裡居然有一條小溪,不知來處的泉水靜靜流淌。
周圍花草樹木點綴,庭院深深,環境清幽。
跟著仆役沿著小溪進去,在前方有一個亭子。
亭子橫跨小溪,坐在裡麵就能聽到流水淙淙,水氣襲人,清涼舒適。
有樂聲從亭子外傳來,楊彥掩住心中的鄙夷,近前拱手道:“見過丁先生。”
亭子裡坐著一個大漢,他一手攬著一個女人,本是閉眼,聽到聲音後就淡淡的道:“你來作甚?”
楊彥看看那兩個女人,說道:“有些事情想和丁先生說說,可否……”
大漢鬆開手,睜開眼睛,說道:“你們先去,晚些老爺我再去寵幸你們,哈哈哈哈!”
寵幸……
一句話就把大漢的大膽表露無疑,楊彥不動聲色的等人都走了之後,走進亭子說道:“有人說了,若是誰能讓濟南的泉水再次甘冽,那人將會受用不儘。”
大漢冷冷的道:“彆給老子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有事說事,不然滾蛋。”
楊彥皺眉看著小溪對麵走來兩個男子,說道:“丁二奴,彆……”
“老子現在叫做丁耀。”
桌子上全是酒菜,大漢拎起酒壺,仰頭就灌。
楊彥退後一步,說道:“丁耀,那人太厲害,無需動手,斬除羽翼即可。”
丁耀擺擺手,那兩個男子又退了回去。
他打個酒嗝,目光俾睨的看著楊彥,問道:“誰擔保?”
楊彥搖搖頭,說道:“此事有利於國,丁耀,你雖然因為救過前知府的兒子,從而被招安,可你得知道,沒有新的功勞,那些人隨時都能拿你去領功,所以……你沒有拒絕的餘地。”
丁耀把酒壺扔了出去,罵道:“老子就知道你們這些人不安好心,惹惱了老子,老子就帶著兄弟們殺出去,弄死你們。”
楊彥微笑道:“你沒有拒絕的餘地,那人你也無法拒絕,否則你就算是重歸山林,也是死路一條。”
酒壺在小溪裡飄蕩著,載浮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