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看著有些焦躁不安的朱瞻基,歎息了一聲,說道:“你是皇帝,你的那些主張你認為是對是錯?”
朱瞻基認真的道:“沒錯。大明就像是一潭死水,兒臣現在就是想攪動這潭死水。”
太後眉間多了憂愁,問道:“那你可確認自己的主張真的沒錯?由此引發的後果你可有準備去承擔了?”
朱瞻基正色道:“是的母後,兒臣已經做好了準備。”
太後微笑道:“那你怕什麼?”
朱瞻基有些難為情的道:“兒臣不是怕,隻是覺得對蹇義不公。”
“哦?是這樣啊!”
太後的手中握著一個果子,這是她準備拿來逗弄端端的。
她摩挲著果子,麵上的微笑漸漸消散,驀地厲聲道:“你是皇帝!”
朱瞻基一怔,急忙起身準備謝罪。
太後用力的握著果子,喝道:“皇帝,就如你皇爺爺,他的心中隻有大明!至於臣子,那隻是棋子!在你還能掌控朝政之時,隻要你心中無私,你內疚什麼?你內疚什麼!!!”
朱瞻基近前道:“母後,兒臣知錯,您可彆氣壞了身體。”
太後把果子重重的擱在小幾上,數落道:“皇帝就得有那股子唯我獨尊的念頭,沒有這股子念頭,你能壓住誰?”
“你走的這條路本就艱難,可這是你自己選的,走不動你也得走下去,否則你就躲回深宮之中,聽著那些臣子在外麵歡慶,歡慶他們的勝利!”
太後曆經幾朝,見過的風雲比朱瞻基多的太多。
她輕輕捏著果子,把那些剛被自己捏變形的地方慢慢的壓下去。
“蹇義就沒有自己的心思嗎?”
太後冷笑道:“你皇爺爺說過,對於我家來說,什麼學說都是用,誰管用就用誰。那些人越是抱團就越要去打散他們,不管用什麼手段。當年王荊公厲害不厲害?皇帝放手任由他施為,可得罪了那些人,那些人抱團就能讓他無功而返,最後黯然下台。”
“叫囂的厲害的不一定厲害,打散他們就是了。”
……
吏部下文了,李二毛成親的第二天,吏部就專門為那幾十名學生下了文,每個人的去向都寫的清清楚楚的。
那些學生都驚呆了,小吏的職務居然由吏部下文,通報天下,這是什麼待遇?
“有人說這是蹇義在妥協。”
朱瞻基的心情大好,和方醒在大殿外散步。
秋風吹拂,落葉卻無。
宋老實就像是個警惕的哨兵,感到風吹就看看四周有沒有吹來落葉。
“那是因為處置李芬時悄無聲息,並未公布罪名,否則蹇義會被罵成叛徒,而你……就是昏君。”
方醒一本正經的說著昏君,朱瞻基有些不爽,就問道:“那你呢?”
方醒還是認真的說道:“我當然就是佞臣。所以一步都不能走錯了,很多時候錯了就是萬丈深淵,再也無法爬起來。”
“母後也是這般說的。”
朱瞻基很尊重自己的母親,遇到大事總是會去那裡尋求心靈上的慰藉。
“你……罷了,你被我蠱惑著走上了這條不歸路,我自然是要負責到底,幫你掃清障礙。”
方醒覺得朱瞻基有些軟弱了,這等事情以後還會有很多,可太後不可能每一次都能給他慰藉。
“你要學會獨自思索,更堅定些。”
方醒隱晦的批評道,朱瞻基點點頭,說道:“偌大的國家,一舉一動都有可能會造成影響,我有時候會討厭這種感覺,覺著這些就像是束縛,讓我不得自由。”
“你若是自由了,那必定就是昏君。”
方醒毫不客氣的打消了他的癡心妄想:“帝王不自由,這是因為他們的背上背負著這個國家,責任在,你就得戰戰兢兢的,一直到你歸於陵墓的那一刻,興許你還得要為這個國家做些什麼。”
活人利用死人來做文章,這事兒古今中外都不少見。
朱瞻基顯然想起了那些例子,苦笑著說道:“是啊!帝王身隕,依舊是某種信號,甚至會成為朝政的引子。帝王啊!果真是不自由。”
“藩王之事,那些親戚倒是安靜了些,特彆是漢王叔出海的消息傳出去之後,那些人都……有些恐慌了。”
朱瞻基譏誚的道:“他們畏懼海外,朕已經能想得出若是封了他們去海外時的場景,是要哭喊著太祖高皇帝還是要上吊?”
藩王們是被朱瞻基悍然將寧王這位宗室長輩幽禁於皇城中的舉動給震住了。
人就是這樣,事情沒落到自己的頭上時,他們總是站著說話不腰痛,怎麼慷慨怎麼說,怎麼義薄雲天就怎麼吆喝。
“都是些被富貴迷住了心智的人,還帶著些許野心,不過隨著大明漸漸的穩定,他們更多的是帶著報複式的享樂,各地官府時常稟告藩王的不法事,讓朕頭痛。”
朱瞻基無奈的道:“命案沒了,他們都收斂著,生怕被朕抓到把柄給收拾了。”
“沒人說你是暴君?”
方醒開玩笑問道。
朱瞻基的唇角微微翹起,說道:“有的,不過朕聽了很高興,這是和皇爺爺一般的待遇,說明朕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這個處處想學習朱棣的皇帝有些刻意了,方醒沒有勸。
人總是在生活中慢慢長大,一點一滴的汲取經驗教訓,再促使他慢慢修改自己的思路和性格。
所以父母很多時候說了許多大道理,而孩子卻逆反的背道而馳,那就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無限可能。
直至被撞的頭破血流後,他們才會慢慢的重新審視這個世界,重新開始審視自己在這個世界裡的位置。
“母後總是說朕的幾個弟弟該分封了,可朕卻不想再封藩王。”
朱瞻基的眼神中多了些迷茫,說道:“一邊是親,一邊是國,我在選擇……”
……
“娘娘,興和伯求見。”
太後這裡除去皇帝之外,不會有第二個男人出現。所以當外麵有人進來稟告時,那些宮女太監們都有些薄怒。
太後正在打盹,邊上的地上坐著端端。她睜開眼睛,說道:“讓他進來。”
看到太後麵露微笑,殿內的人都有些不解。
端端在地毯上坐直了身體,把手中的果子遞給太後:“皇祖母,興和伯是誰?”
太後接過果子,嗔道:“你個沒記性的,是無憂的父親。”
端端拍手道:“皇祖母,我要找無憂玩。”
這時方醒已經進來了,目不斜視。
太後坐直了身體,見他目不斜視的行禮,就說道:“皇帝那邊如何?”
殿內的人這才知道方醒是被太後召來的。
方醒垂眸道:“陛下有些青澀,麵對那些重臣時心中少了些底氣,不過這隻是暫時的,相信隨著陛下一次次的壓製他們,他會越來越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