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門打開,全林出來了,身後跟著兩個太監。
大明的皇城防衛力量強大,由諸衛輪番把守。
至於皇城內和宮中,帶鳥的除去皇族之外,沒人能長時間停留。
這是朱元璋汲取了宮變的曆史教訓做出的決定——削弱宮中的守衛力量。
但這個決定也為以後的奪門之變和梃擊案埋下了伏筆。
全林一臉的悲痛,大聲道:“陛下臨終有遺詔,太子無德,廢之!由襄王繼位!諸位大人正在和娘娘商議,稍後會有消息出來。”
所有的哽咽都消失了,大家都被這個消息給驚呆了。
張輔茫然看著全林,看著全林臉上的淚水和悲痛,喃喃的道:“為何會這樣?為何會這樣?”
而文官們先是愕然,然後有幾人麵露喜色,隨即就裝作悲戚的模樣哽咽幾聲。
朱瞻基太強硬,而且對文官的態度不好。一旦他上位,文官的好日子大抵就結束了。
至於襄王朱瞻墡,那可是個賢王,知書達理,仁厚不在剛駕崩的皇帝之下。
好人選啊!
“為何?為何會是襄王!?”
人群中一個武勳喊道,旋即被人捂住了嘴。
“閉嘴!你想被清算嗎?”
那人噤聲,張輔卻起身問道:“陛下既然已經召回了太子,為何還要另立襄王?”
是啊!如果要立襄王的話,皇帝應當是……
咦!不對!
大部分人也覺得不對了!
全林搖頭道:“此事咱家不知,不過娘娘正在和群臣商議……有些不便之處……讓咱家來告訴你們,都暫時回去吧,等待消息。”
徐景昌卻在這個時候冒頭了,他大抵是喝了點酒,嚷道:“胡言亂語!陛下怎會突然換太子?叫楊榮他們出來說話!”
“對!叫楊榮他們出來說話!”
“換太子這般大的事,陛下怎會臨時變卦?”
陰謀者總是認為自己的謀劃全無漏洞,可這隻是一廂情願罷了。
武勳們都紛紛鼓噪起來,他們可不樂意見到那個‘賢王’上位!
……
“大人,宮中來人,說是要換太子!”
兵部,金忠靜靜的躺在一扇門板上,這是隨時準備抬走的意思。先前出宮時禦醫給藥,說是讓他趕緊回家。
這是暗示晚些怕他到家就是死人了!
聞言他側身看著房門處,等報信的人進來後,他嘶聲道:“不可能!”
來人說道,“大人,剛才就在承天門外麵,宮中的人說的。”
“逆賊!”
金忠用手強撐著起來,起到一半時又重重的摔了下去。
“噗!”
一口鮮血被噴了出來,金忠舒坦的喘息著。
“來人……”來報信的小吏有些慌了。
“大人!”
一個小吏進來,看到金忠的身上和門板上全是血,就暈了一下,然後順著門框軟倒下去。
金忠側臉看到後不禁苦笑著,“文恬武嬉,文恬武嬉啊!”
終於又來了一個小吏,他也被嚇了一跳,卻沒暈:“大人,小的去找禦醫……去找郎中來!”
皇帝駕崩,如何能請到太醫?
那些太醫還得等皇後發話,洗脫了‘庸醫’或是‘謀害陛下’的罪名之後才能正常行醫。
這是程序,皇家的程序。
金忠搖搖頭,乾咳道:“叫人來,把本官抬到前麵去。”
小吏看到他麵色青紫,就勸道:“大人,您還是……回家吧。”
金忠的麵色分明就是臨死之兆!
這人要死……總得要死在家中吧?難道他就沒有什麼遺言交代給家人的嗎?
金忠搖搖頭,隻是直挺挺的盯著他。
“來人!大人招呼!”
外麵聞聲進來幾個官員,等看到金忠的模樣之後,都默然低頭。
“抬本官出去!”
幾個官員過去抬起門板,卻發現意外的輕。
門板被抬出了值房,那些官吏們都聚攏在屋簷下,默默的看著躺在木板上的那位瘦骨嶙峋的老人。
金忠躺在上麵,目光緩緩,眼神蒼涼。
大家都知道他在乾什麼。
從他今天出宮回到兵部開始,兵部的人都知道這位老大人想乾什麼。
他一直不回家,分明就是在為大明站隊,為先帝和剛剛逝去的皇帝站隊!
那雙蒼涼的眼睛就像是……燭火!
而京城的風已經在吹拂著。
春風不暖,刺寒人心!
“都來。”
金忠艱難的招招手,說道:“都來,跟著本官來,看看誰敢謀逆!”
人群依舊。
沉寂!
謀逆這個詞從金忠的口中說出來,直接把兵部上下炸的不知所措。
剛才消息傳來時,不是沒有人想到過更換太子的裡麵是否有問題。
可皇後在,輔臣和六部尚書在,誰敢作假?
沒人會想到什麼謀逆,想到的隻是皇帝臨去前昏庸了,糊塗了,做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會導致大明撕裂的決定。
所以當去過宮中聽了遺詔的金忠突然發話,頓時就先撕裂了兵部。
一切的一切都在金忠的話裡得到了答案。
已經辦完事情的左右侍郎回來了,他們聽到謀逆這個詞,就緩緩走到門板前,接過了抬著金忠的責任。
“大人……您……”
左侍郎眼睛紅紅的,他是金忠刻意培養出來的,此刻領悟了金忠的意思,不禁哽咽起來。
金忠在積蓄著身體中已經不多的生機。
在以前他從未感受到生機,可現在卻感受到了,而且還感受到了生機在……不斷流逝。
他沒有聽到腳步聲,他怒了,於是就在門板上側身,扭頭衝著後麵喊道:“都來!殺逆賊!保……保大明!”
“殺逆賊!”
兵部的官吏們呆呆的看著那衣服都頂不起的殘敗身軀在顫抖著,然後從胸腔裡迸發出帶著破音的聲音。
“大人對我不錯!”
一個穿著七品官服的官員走出了人群,他沒回頭說道:“大明對我也不錯。”
這官員邊走邊說著,不知道是說給自己還是同僚聽。
“我家境貧寒,靠的是社學。後來一路走上來,是大明在供養我。我總得要為大明做些什麼,嗯,做些什麼……殺賊!”
“殺賊!”
第二個官員走出來。
“殺賊!”
金忠看著後麵跟來了人,他把頭躺下,然後側身看著那些屋子,那些他熟悉無比的屋子。
這是最後一眼了吧?
金忠貪婪的看著,一路看到了大門外。
對麵就是宗人府,左邊是工部,斜對麵是吏部和戶部。
兵部突然湧出一大堆人出來,而且不少人手持各種‘武器’,頓時就成了矚目的焦點。
等看到躺在門板上的金忠時,馬上有人去承天門前稟告各自的上司。
金忠指著皇城說道:“進宮,殺逆賊!”
轟!
這條街上全是衙門,幾個都督府也在後麵,金忠的話頓時就引爆了……
“殺賊!”
金忠讓人把自己扶起來,他喘息著,臉上瘦的已經隻剩下了皮包骨,隻有那眼睛。
那眼睛裡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著。
“殺賊!”
……
“撞!輕些,注意,彆弄出太大的聲響。”
“嘭!”
一根不知道是準備乾啥的大木頭被十多個太監抬著撞上了寢宮大門,發出了聲響。
“陛下……輕些!”
黃儼哭喊了一聲就跳腳罵道,那些大漢退回來,其中一人說道:“公公,這門太堅實了,他們還在裡麵用東西頂著,不用勁撞不開!”
“彆弄出大動靜來,不然那些好奇的都會來看,難道咱家還能把宮中的人都拿下不成?想辦法!”
雖然讓人封鎖了乾清宮的周圍,可動靜太大的話,那些太監宮女的好奇心可是能殺死黃儼的存在。
於是一群人就去找工具。
……
“娘娘,怎麼辦?”
梁中有些六神無主了,不過這不能怪他,他整日就跟在朱高熾的身邊,對外界的了解不多,更不會準備了什麼平叛的預案。
皇後看了一眼在商議的群臣,再看看守在皇帝遺骸身邊的婉婉,恨聲道:“那條老狗果真是叛逆,如今咱們被困在這裡,外麵的人難道沒有發現嗎?”
那邊的楊榮轉身道:“娘娘,外麵的人不能進宮啊!”
皇後看了一眼呆呆在落淚的婉婉,無奈的道:“那隻能等外麵發現異常嗎?”
楊榮苦笑道:“是,目前隻能是這樣。若是興和伯在…..”
皇後也有些恍惚,“是啊!若是興和伯在,他肯定能帶人殺進來。”
那就是個不規矩的家夥,可卻和朱瞻基的關係極好。而且他的視角獨特,一旦發現不對就敢於出手。
想起方醒苦求留在京城而被皇帝拒絕的事,楊士奇懊悔道:“興和伯大概早就察覺到陛下的身體不對了,可咱們卻渾渾噩噩的。”
金幼孜咬牙切齒的道:“誰曾想黃儼會造反?那條老狗!”
楊榮搖搖頭,“他有人接應,不管是宮中還是宮外,他都有人接應,否則他鬨不起來!”
“宮外是誰?”
皇後問道,她發誓一旦脫困,一定要讓黃儼在宮外的同謀付出代價。
天氣有些涼,楊榮搓著手道:“娘娘,大明曆經三代苦心孤詣,早已不是亂世了,外姓人不敢謀逆。而且隻要殿下回京,什麼叛逆都是過眼煙雲。”
皇後點頭道:“本宮知道了,就是那些親戚!”
說到親戚二字時,大家都感到了那股子恨意。
這時葉落雪進來了,他冷冷的道:“娘娘,關門吧,臣將在大門處守著,若是臣戰死,請娘娘保留尊嚴。”
這是要讓皇後自儘,至於其他人不在葉落雪的考慮範圍之內。
“太子殿下肯定在兼程疾進,興和伯也就是這一兩天到京。按照陛下的旨意,聚寶山衛將會留在興和,宣府若是不想附逆,隻能按兵不動。所以……為陛下儘忠吧!”
皇後沒有生氣,她說道:“既然如此,本宮自有道理。”
楊榮說道:“我等死了無事,娘娘必須要在,否則大明就完了。沒了娘娘,大明就完了!”
楊士奇麵色憔悴的道:“若是到了最糟糕的時候,隻要娘娘在,大明都還有翻盤的機會。”
大明以孝治國,不管是那些叛逆推誰上台,都不敢動皇後。
他們推誰上台……
楊榮看著那幾個被嚇得和鵪鶉似的皇子,其中的朱瞻墡顯得極為出色,他甚至在安撫兄弟姐妹們。
楊榮的眼中多了一絲陰冷,說道:“你自去,還有,大門被破之後,你帶人進來,不到最後一刻……咱們不放棄!”
葉落雪的眸色微暖,說道:“原先陛下身邊的那三個厲害的內侍都不見了,娘娘,這肯定是黃儼的手筆。臣不知他還有什麼暗子,隻恨……藏鋒的人在皇城外,否則今日……罷了,臣去了。”
皇後知道有葉落雪這個人,卻不知道他具體是乾什麼的,可今日葉落雪卻挺身而出,毅然決然的一人守護大家……
皇後對著葉落雪的背影福身一禮,群臣也跟著拱手致意。
梁中從彆處弄斷了一張桌子,拿了根木棍進來說道:“娘娘,奴婢也去了,若是奴婢戰死,請娘娘保重。”
皇後點點頭,梁中是家奴,隻要她能活著,自然能給他死後哀榮和彌補他的家人。
婉婉的大宮女青葉也弄了個小香爐在手中,她的身材高大,倒也有些威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