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主看著前方膠著的戰況,微笑道:“阿古達木……本王相信他!”
可那微笑怎麼看都像是驚懼的強笑。
……
“衝殺進去!誰殺了明皇,我的位置就是他的!”
阿古達木揮舞著長刀,拚命的在給麾下打氣。
而深知一敗就幾近於亡國的哈烈人也發了狂,不斷在向明軍的重騎發動反衝擊。
“殺死明皇!”
朱棣的白須就是最大的目標,哈烈人嘶吼著,不斷向這邊突擊。
“保護陛下!”
方醒也瘋狂了,他手中已經換了兵器——雙麵斧!
鋒利無匹的雙麵斧破開重甲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方醒擋在朱棣的前方奮力劈砍著。
“豎子!”
朱棣發現自己的前方是方醒,左邊是王福生,而右邊卻是張輔。
這是一套豪華的保護陣容,也隻有朱棣方能承受。
不過讓武藝最差的方醒突前,讓朱棣不禁搖頭失笑,然後摧動戰馬衝了上去。
方醒揮舞著雙麵斧劈砍著,他氣喘籲籲,左支右擋。
“殺!”
方醒擋開了一刀,然後揮動雙麵斧劈砍過去,卻因為鮮血順著斧刃流到了手柄上,導致手打滑,一下就偏離了目標。
那麵甲裡的雙眸頓時從絕望變成了猙獰,旋即長刀揮斬……
方醒絕望,下意識的喊道:“老七……”
辛老七右臂受傷,此時單手提刀跟在後麵。看到方醒遇險,他眼珠子都紅了,剛準備從馬背上躍過去,朱棣已經驅馬上來,揮刀。
人頭飛舞中,鮮血濺了方醒一臉。
朱棣歇息了片刻,此刻宛如魔神降臨,長刀流暢的揮斬出去,身體自然的躲避著對手的攻擊。
當朱棣突前時,哈烈人的目標自然而然就轉向了這邊,無數哈烈重騎拚命的向這邊發動攻擊。
“保護陛下!”
那些明軍重騎拚命的去阻截敵軍,雙方就像是兩堵牆碰撞在了一起,然後人馬就像是牆磚般的被拍打出去。
這就是重騎的衝擊力。
朱棣的身上全是血跡,他呼喊道:“諸將士,隨朕破敵!”
一支長槍毒蛇般的從前方出現,目標就是朱棣的小腹,而且還微微上挑。
那重騎的眼中全是瘋狂,他覺得自己能乾掉明皇,就算是戰死,也能獲得無上榮光,澤被子孫。
朱棣虎目賁張,策馬閃避的同時,長刀劈斬。
“鐺!”
長刀準確的劈斬在長矛的金屬矛頭上,旋即朱棣一催坐騎,就和這個哈烈人錯身而過。
身後人頭飛起,鮮血飆射!
空中箭矢飛舞,地麵長槍穿刺,無數重騎被對手穿成了肉串,然後跌落馬下。
這是意誌力的比拚!
而在此時,最激蕩士氣的就是……
“陛下已經衝殺在前方了,打!打準!”
無數民夫硬生生的把投石機抬到了最前方,然後……
一片瓦罐飛到了空中,冒險指揮投石機的柳升瞪大了眼睛,看著那片瓦罐的方向。
“好!”
當看到那一片瓦罐飛到了敵人後方的頭頂方向時,柳升不禁渾身一軟,然後大聲叫好。
瓦罐轟然爆炸,無數哈烈重騎被氣浪和裡麵的鐵屑碎片擊倒。
哈烈人的士氣陡然下跌,朱棣趁勢率軍衝殺,頓時前方一片混亂。
就在此時,兩翼的明軍打垮了自己的對手,然後向哈烈人的側翼發動了攻擊。
垮了!
朱棣一刀在對手的小腹上開了個口子,看到哈烈人的陣型開始混亂,並有人開始往側翼逃跑時,不禁喊道:“敵軍喪膽!殺敵!殺敵!”
此時雙方都失去了指揮,但明軍有朱棣突前,他能根據情況來判斷對手的動向,然後親自衝殺,帶動明軍。
而阿古達木,他此刻正麵如死灰的看著哈烈人出現了崩潰的跡象,卻因為被堵在外麵而無可奈何。
突然前方混亂加劇。
“敗了!敗了!”
一陣喧嘩之後,那些哈烈人開始轉向,往左右兩翼狂奔而去。
阿古達木搖搖頭道:“不該!此刻明軍左右兩翼的主力已經壓上來了,寧可前衝戰死。就算是蠢貨,也該掉頭啊!”
邊上的人都慌了,聽到阿古達木還在慢條斯理的分析著逃跑路線,不禁麵麵相覷,然後…….
阿古達木沒有看到身邊那些人在緩緩轉向,然後朝著後方狂奔而去,他喃喃的道:“明皇太犀利了,六十餘歲的年紀,居然還敢帶隊衝陣……瘋子啊!”
“敗了!”
這時前方一陣慌亂,最後一層哈烈防線垮塌……
一騎衝了出來,渾身浴血,卻目光俾睨的看著阿古達木。
“是明皇……”
驚叫聲中,阿古達木回身看了一眼,看到的是那一萬騎兵正開始集結,好像在保護著什麼人,然後匆匆遠去。
“王……”
阿古達木絕望的回身,看著明軍正在向兩翼追擊自己的麾下。
“我將獨自衝擊明軍,你們……”
身邊空蕩蕩的,阿古達木失笑搖頭,然後輕喝一聲,戰馬長嘶前衝。
“哈烈必勝!”
單騎衝陣,阿古達木的腦海中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
——讓我去死!
衝啊衝!
前方就是明皇,阿古達木心中生出一絲喜意,因為明皇並沒有看著自己,反而是在指揮明軍包抄堵截。
當距離拉近到五十步時,明軍有人張弓搭箭。
箭矢飛來,阿古達木落馬。
“哈烈……”阿古達木努力抬頭看著前方,箭矢深深的紮進了他胸膛。
“必勝……”
辛老七收了弓箭,卻不知道自己射殺的是哈烈的總指揮,國主的心腹大將阿古達木!
“陛下,哈烈王逃了!”
張輔放下望遠鏡稟告道。
朱棣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他的手在微微發顫,隨意的道:“哈烈人此次算是傾國而來,今日戰敗,那便是覆國之禍,他逃回去也無濟於事,隻會激發內部爭鬥。隨意,不必刻意去追殺他。”
這就是帝王的眼光!
兩翼的明軍正在追逐著哈烈人,整個草原上都是哈烈潰兵,更有無數哈烈人跪在地上,等待著明軍去接收戰俘。
“陛下,大勝啊!”
楊榮失態了,他和楊士奇打馬過來,身後還跟著個禦醫鄧峰。不等靠近,楊榮就喜出望外的歡呼著。
是啊!大勝了,大明的北方安定了!
朱棣掃了他一眼,冷冰冰的,然後對方醒和張輔等人說道:“隨朕走走。”
幾人策馬緩緩而行。
朱棣看著戰場上的屍骸,說道:“朕自束發受教以來,無時不刻不在看著北方,今日一戰,敵膽已然儘喪,極目四眺,大明已無敵手……”
眾人皆仔細聽著,朱棣的目光轉為輕柔,說道:“這是大明奠定威勢之戰,可惜瞻基未能目睹這一戰……還有婉婉……那個丫頭……”
方醒的心臟突然在狂跳著,他跳下馬來,可鄧峰比他更快,已經衝到了朱棣的馬前。
眾人下馬跑到朱棣的馬前,張輔突然喊道:“陛下,您醒醒!”
“殺敵!殺敵!”
本來閉眼的朱棣突然睜開眼睛,厲喝道。隨後他的目光四處轉動,看到了那些正在追逐著哈烈人的明軍,不禁就微微一笑。
他艱難的偏過頭去看著方醒,問道:“方醒,後人會如何說朕?”
方醒看著他花白的胡須上血跡斑斑,看著他用力握住刀柄的大手,眼淚不知怎地就滑落下來,卻不敢哽咽,隻是說道:
“陛下……陛下雄才大略,武威布於四海,屢出塞外擊潰胡人,漢武唐宗皆不如……”
什麼唐宗宋祖,什麼秦皇漢武,你們可曾、可敢親率大軍,數度出塞擊潰胡人嗎?
“……陛下治下,我朝國勢之尊,遠邁前古……”
方醒的淚水不停的滑落,他終於哽咽了,繼續說道:“其馭北虜西蕃,無漢之和親,無唐之結盟,無宋之納歲幣,亦無兄弟敵國之禮……天子禦國門,君王……君王死社稷。陛下,您……您是千古一帝,無人能及,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朱棣的身體在搖晃著,他用眼神逼住了想攙扶自己下馬的張輔等人,看了無儘的草原一眼,微微一笑,說道:“朕……想再看看瞻基和婉婉,想……再……看看這……大好……河山……”
朱棣的身體緩緩向前傾倒,然後伏倒在馬背上。
“陛下去了!”
鄧峰哽咽著後退,然後跪在地上。
那匹白色的戰馬突然動了,它輕輕的、小心翼翼的邁動馬蹄,緩緩的向前走去,很平穩,沒有絲毫顛簸。
方醒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突然嚎啕大哭起來。他捶打著草地,涕淚橫流的喊道:“陛下……”
他想起了那個去方家莊,就像是個擔憂兒孫輩般的小老頭似的朱棣。
他想起了那個總喜歡用豎子來代替興和伯這個稱謂的朱棣!
他想起了那個總是對自己寬容,打板子也要暗示人下手輕些的朱棣!
他想起了那個平時崖岸高峻,私下卻被孫女折騰的無可奈何的朱棣……
夕陽斜照,方醒突然跳上馬背,然後搶了一麵大旗追了上去。
斜陽照在大旗上,也照在了朱棣的身上。
張輔等人都呆呆的看著那兩騎緩緩而去。
那些正在接受戰俘的明軍看到了那匹馬,看到了他們的皇帝。
記憶中的皇帝從不會彎下自己的腰,可此刻他卻伏在了馬背上。
一個軍士手一鬆,長刀落地。他的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哭喊道:“陛下……”
我們的皇帝去了!
他在親自擊潰了哈烈人之後去了!
大旗隨風輕輕展動,大旗下的朱棣紋絲不動。
斜陽照在大旗上,紅色的大旗恍如又鍍上了一層血色!
“陛下……”
白馬所到之處,那些將士們先是愕然,然後悲痛難抑的跪在地上嚎哭著,捶打著。
沒有俘虜敢在這個時候暴起,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為大明皇帝陛下送行。
皇帝就在馬背上,隻是再也無法靠著自己的力量挺直那從未彎曲的腰。
白馬邁動著優雅的步伐,它仿佛知道了什麼,沒有嘶叫,沒有晃動。
方醒小心翼翼的護持著,他在妄想著,妄想著朱棣突然坐直了身體,然後喝罵道:“豎子,快去殺敵!”
可朱棣卻再也沒有動一下……
夕陽繼續西斜著,映照在那麵大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