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的刑房裡,十多個犯官被捆在長凳上。
今日人到的比較齊整,紀綱的心腹全都在此。
看著這些身上血肉模糊的犯官,在場的人沒誰變色,早就習以為常了。
紀綱就坐在一盆炭火的邊上,笑吟吟的道:“這批人交代了,咱們也算是立了一功,來人,把酒菜拿進來。”
酒菜流水般的被送進來,其中一道菜是火鍋,可小碳爐的火力卻不夠。
紀綱笑道:“天氣漸漸的冷了,熱乎乎的才好,弄點油來把它燒開。”
莊敬急匆匆的道:“那就弄點猛火油來。”
猛火油是戰略物資,可錦衣衛不缺。
一個大木桶被個瘦小的錦衣衛提了進來,他低著頭,拿個勺子舀了一小點猛火油,順手就倒進了碳爐中,頓時黑煙冒起,火焰猛地一熾。
龐瑛笑道:“這猛火油倒是不錯,就是煙大了些,味道大了些,燃起來就很難撲滅。”
紀綱壓壓手道:“這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來,都坐下,咱們兄弟好好的喝一杯。”
大家坐下後,王謙訝然道:“大人,這是第一鮮的菜?”
紀綱點頭,“咱們吃一頓,那方醒也富不起來,來,喝酒!”
……
秋季的夕陽很美,感覺金黃金黃的,照在飛簷上,就像是在上麵種了一片即將收獲的水稻。
可方醒的心情卻不美。
太孫府中,一個身高隻到方醒肋下,穿著一身破舊,而且明顯肥大戰襖的孩子正茫然的跪在地上。
方醒進去看到這個場景就問道:“這是誰?”
朱瞻基沒在,杜謙說道:“這是潁州衛的一名軍士。”
“潁州衛的軍士?”
方醒一把拎起這個看著最多七八歲的孩子,問道:“誰讓你去當兵的?”
這孩子茫然的道:“大人,小的家裡……沒人了。”
方醒抬頭,正好看到朱瞻基進來。
朱瞻基擺擺手,等坐下後才歎息道:“這孩子的父親和叔父一個戰死在草原,一個戰死在交趾,按照軍律,那些人就去他家勾選,可家裡就剩下了一個七十歲的祖父和他,最後就把他給勾走了。”
方醒心中一震,摸摸這孩子的頭頂問道:“你叫啥名字?”
這位可能是大明年齡最小的軍士呐呐的道:“大人,小的叫嶽保國。”
這人的父輩必然不是目不識丁,方醒心中的怒火在四處衝撞著。
“祖父還在嗎?”
嶽保國道:“還在。”
朱瞻基說道:“此次清查衛所,他的祖父嶽興濱得知此事,就寫了信給兵部。”
方醒心中悲涼的道:“兵部咋說?”
朱瞻基搖搖頭道:“金大人很同情,已經上書皇爺爺,要給他家除籍。”
大明的軍戶製度,一旦你被勾選中,隻要是死亡或是無法執行軍役,軍方的人馬上就會和地方官府聯係,繼續勾選你家裡的男丁補充。
而且這個規矩之嚴,除去賄賂和逃亡之外,幾乎無法避免。
方醒苦笑道:“大明的軍士除非做到兵部尚書,否則就不能除籍,這還得看陛下是否法外通融。”
“我要上奏折!”
……
朱棣接到了金忠的奏折,看完後麵沉如水。
“陛下,有興和伯的奏折進上。”
大太監小心翼翼的把奏折奉上。
朱棣隨手接過。
“……其人一家二丁皆為國捐軀,此非忠良焉?然忠良之後卻零落至此,豈不讓人心寒?陛下,此後可還有人願意為國效命否?”
“混賬!”
朱棣把奏折扔出去,起身在上麵轉圈。
聯想起方醒上次的奏折,其目的昭然若揭:改變勾選製!
朱棣有些惱火,不,應該說是羞怒!
此事要是傳出去,那些百姓就會視勾軍為畏途,到時候到哪找兵源去?
“令瞻基把這事處理了。”
朱棣深知變革不易,在北方草原上依然存在大敵的情況下,關於軍製的改革必須要謹慎,否則一旦出現反複,大明就危險了。
“豎子無知!”
……
“陛下說了,豎子無知!”
黃儼得意的走了,杜謙殷勤的把他送出去,留下了方醒和朱瞻基。
朱瞻基尷尬的道:“德華兄,這嶽保國就安置在書院裡吧?”
既然是忠良之後,理當得到優待。
方醒點頭答應,然後無奈的道:“軍製改革必然要謹慎,這個道理我懂,可謹慎是一回事,沒動靜又是一回事,大家都拖著,等拖幾十年,那時候才是真正的積重難返!”
朱瞻基看到杜謙回來了,就乾咳一聲打斷了方醒的話,說道:“我這就派人去接他的祖父過來,德華兄,這孩子你就帶回去吧。”
於是方醒在回程時就多了一條小尾巴。
到了書院,方醒叫來馬蘇,介紹道:“他叫嶽保國,此後就是書院的弟子了,你且安排人照顧他,等他祖父到了之後再說。”
嶽保國回身看著方醒,那眼中都是驚恐。
“大人……”
稚嫩的聲音讓方醒有些傷感,他說道:“在這裡彆叫什麼大人,叫山長。”
“山長。”
嶽保國扯扯已經把手完全套住的袖子,怯怯的道:“大……山長,小的會乾活,刷馬打草喂食都會,還會洗衣服。”
“這裡是書院,你以後就是學生,彆說什麼小的,以後自稱學生就好了。”
馬蘇不知道這位身穿一套大的可笑的軍服的孩子是什麼來曆,不過既然是方醒安排的,他肯定會照顧好。
嶽保國看著方醒,眼中流露出一絲依賴。
這是個懂事而敏感的孩子,從在太孫府中的談話中,敏銳的察覺到了最可靠的就是方醒。
方醒安慰道:“你且安心住下,每日有人照顧你的生活,學習也有人幫你,有事情就去找教授們。”
嶽保國點點頭,等方醒轉身之後,他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直直的看著方醒的背影,哽咽……淚流滿麵!
方醒聽到了聲音,卻沒回頭,硬著心腸大步離去。
幾歲的孩子就被勾選到軍中,天知道他究竟是經曆了些什麼!
地方衛所的軍士早就成為了官長和地方豪紳的免費勞力,這麼小的孩子,方醒能想象到他所經曆的苦痛。
茫然,離彆,然後就是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