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真白癡兩碗湯(1 / 1)

擇天記 貓膩 1084 字 2個月前

在睜開眼睛之前,在靜神五息之前,陳長生的視野裡是夜空以及那些密密麻麻的元氣鎖,他記憶中的最後畫麵是南客和他向著地麵墜落,黑白兩色的雪嶺地麵越來越近。

然後是沉悶的撞擊聲以及無儘的疼痛,以及隨之而至的無邊黑暗。

從黑暗中醒來,他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長時間,隻知道自己還活著,靜神五息的同時坐照自觀,發現經脈裡有多處碎裂,如果是普通的修行者發現自己受了如此重的傷,必然極為慌張甚至可能絕望,但他在這方麵有很多經驗,依然保持鎮定,甚至準確地判斷出最重的傷勢還是來自魔君的那次反擊。

他睜開眼睛,看到了一張滿是胡須的臉,那張臉上的胡須生的極為茂密,看上去就像是一片數十年都沒有修剪過的灌木,如果不仔細觀察,都很難發現那個人的眼睛在哪裡。

但隻要看到這個人的眼睛,便再難移開視線,因為那雙眼睛很清亮,神華內斂卻深藏著熱情,就像清晨雲後的朝陽,雖然不肯輕易展露真顏,但誰都知道那必然是很動人的風景。

眼睛是神魂的窗戶,可以窺見很多。

陳長生見過很多雙眼睛,比如教宗師叔浩瀚如星海的雙眼,比如徐有容空山新雨後的眸子,但還是不得不承認,此人的眼睛生得極好,要比這滿臉胡須好很多。

“醒了?”那人問道。

陳長生注意到此人的衣服,發現是位大周軍官,更加放心。

青年軍官猜到他暫時還不能說話,主動說道:“這裡是阪崖馬場,我是這裡的主事官,叫……”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繼續說道:“羅布。”

陳長生心想這個名字不知為何聽著總有些怪。

“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單次眨眼為是,雙次眨眼為否。”

那名叫羅布的軍官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是周人?”

陳長生沒有任何猶豫,眨了眨眼睛。

羅布接著問道:“藥商?”

陳長生猶豫了會兒,眨了兩下眼睛。

羅布笑了起來,露出滿口白牙,顯得特彆陽光,同時顯出了真實的年齡。

這樣的年輕人,蓄著滿臉的胡須,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陳長生忍不住想著這個問題。

“不敢承認也無所謂,反正你也不可能是奸細,好好休息,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好,但應該不會死。另外,那個小丫頭,我不知道一直是那樣,還是摔出了問題,你不要急。”

說完這句話,羅布便走出了屋子。

南客雙手捧著滿滿一碗肉,從房間角落裡走到床邊。

她微微偏頭,看著陳長生的臉,呆滯的眼神裡滿是茫然,就像是從來沒有見過他一般,忽然間她似乎想起了些什麼,把盛著肉的碗遞到了陳長生的臉前,示意他吃肉。

陳長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艱難搖了搖頭。

“吃肉了才有力氣。”南客盯著他的眼睛說道。

陳長生心想做什麼事情需要力氣?

南客好像能夠看懂他眼神的意思,把碗擱到枕頭邊,用手指著自己的眉心,非常認真地說了兩個字。

“治病。”

看到這裡,陳長生才終於明白了。

在雪嶺夜戰最後,為了突破魔君與黑袍的布置,她強行讓神魂第二次完全蘇醒,終究還是沒能闖過那道關隘,識海受到了極重的損害,用最普通的語言解釋就是:她現在真的癡呆了。

現在的她已經什麼都不記得,包括陳長生是誰,卻還記得陳長生答應過給她治病。

陳長生看著她的眼睛,沉默了很長時間,當然,他現在本來就沒有辦法說話。

他可以在心裡對自己說,對彆人說。

——既然我答應了你,就一定會治好你,雖然我並沒有什麼信心。

現在的南客,並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隻是記得這件事情。

但她再一次看懂了他的眼神,覺得很開心,憨憨地笑了起來,天真可愛至極。

在周園和雪嶺,陳長生不記得自己看見南客笑過,在他和世人的認知裡,她永遠是那樣的冷血無情殘忍好殺,哪裡能和眼前這個語笑嫣然的小姑娘聯係起來。

陳長生這才注意到她穿著一件布棉襖,頭上梳著兩個髻,是很隨便,不知道是誰的手藝,忽然想起來這裡是大周軍營,如果被人發現她的真實身份,隻怕會惹出極大的麻煩。

她是皇族成員,魔角隱而不見,可是她的雙翼又去了哪裡?

一塊燉肉送到唇邊,打斷了他的思緒,肉裡沒有什麼鹽,偏淡,但燉的極糯。

最關鍵的是,喂他吃肉的是魔族的小公主。

很自然的,陳長生想起了龍族的小公主吱吱以及當年娶了位魔族小公主的蘇離。

小黑龍如今在何處?

做為教宗指定的守護者,她與陳長生之間已經建立起了某種感應,陳長生可以想辦法通知她過來。

但他不會這樣做。

一年半前,他在戰場上被海笛擊傷,全靠著小黑龍才得以逃生,誰想到,在隨後的歸山途中,連續遭到了幾名朝廷強者的追殺,他事後沒有讓離宮追究此事,但不免還是有些心寒。

以蘇離的能力與氣魄,當年自雪原歸來,也要隱忍,更何況是他?

經曆了這些事情,他才知道,當初自己在潯陽城的春光裡一語喊破蘇離在此,那是怎樣的天真。

如今沒有自保之力,他絕對不會與吱吱主動聯係,更不會讓她過來,暴露自己的行蹤。

如今的他已經不再像當初那般天真了。

南客開始喂他喝肉湯,不冷也不燙,溫度正好。

石珠還在腕間,彆的事物都已經送進了周園裡,腹中微暖,按道理來說,他這時候應該可以平靜地休息,但是他總覺得有些事情不對,或者說自己好像忘記了些什麼事。

那名叫羅布的軍官,真的沒有察覺什麼嗎?他為什麼就能如此輕易地相信了自己和南客?這個叫阪崖的馬場明顯很是荒僻,但如此年輕便能成為主官,又怎麼可能是如此天真的人呢?

屋門前的布簾被掀起,寒風灌了進來,羅布也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藥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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