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兩隻紙鳶(上)(1 / 1)

擇天記 貓膩 1315 字 2個月前

就在陳長生看到周通的那一刻,一道雷聲在後方的街上響起,然後落在了很遙遠的地方。

他感知到了洛水處的那場戰鬥,感受到了天地間的法理變化,還有一道與他有著密切關聯的刀意。

那道刀意在下一刻便破了,然後出現了一道新的刀意。

他感到震驚,然後振奮,也更加清楚當前的局麵。

殺周通是他與王破兩個人的事情,現在王破去除了這件事情最大的障礙——鐵樹,那麼接下來就要看他的了。

風雪忽碎,庭院間出現一道殘影。

陳長生借著風雪之勢,來到那把太師椅前,手裡的短劍刺向了椅中的周通。

隨著他的劍意,同時到來的還有一片燥意以及一片光明。

這片燥意與光明來自他正在猛烈燃燒的真元。

寒風拂動周通的官袍,血海生起巨浪。

無垢劍破浪而入,直入血海深處。

這不是陳長生第一次來到這座庭院,也不是他第一次嘗試殺死周通。

他有過經驗,更加慎重,對這一刻,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

這一劍看似簡單,實際上隱藏著無數後手。

這一劍是慧劍,實際上是無數劍招的前鋒。

國教真劍、倒山棍,汶水三式裡的晚雲收,齋劍裡的寒枝意,儘在這一劍之間。

他還在這一劍之後,準備了三樣最強大的、也是不為人知的手段。

無論周通怎樣應對,都會被無數連綿而至的劍招如江河怒濤一般將他吞噬。

或者,被他一擊而殺。

然而,接下來的展有些出了他的意料。

不是周通忽然破境,變成了一位神聖領域的至強者。

也不是他的老師忽然出現在場間。

而是周通的應對有些奇怪。

周通的應對就是沒有應對。

他什麼都沒有做。

噗的一聲,無比鋒利的短劍,輕而易舉地刺破了官袍,刺進了周通的胸口,就像刺進了一片爛泥。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件官袍的顏色太過血紅,很難看出有沒有流血。

周通的臉色有些蒼白,眼神極度漠然,利刃穿身,也沒有一絲痛楚之意。

他看著陳長生,眼中充滿了嘲諷的意味,就像看著一個愚蠢至極的死人。

周通是個很陰險、很有權勢的大臣,是位聚星上境的強者。

陳長生和王破要殺他的消息,早已傳遍了整座京都,他不可能沒有任何準備。

就算陳長生準備的再如何充分,也不可能如此輕而易舉地殺死他。

短劍穿過那件大紅官袍的瞬間,陳長生便知道有問題。

或者這整件事情有問題,或者周通這個人有問題。

下一刻,周通的身體消散在了他的眼前。

那件紅色官袍,落在太師椅上。

一股極為濃鬱的血腥味道,像水一般,順著石階流淌,然後蔓延,籠罩住了整座庭院。

一直坐在太師椅裡的周通,居然並不是真實的存在,隻是一件衣服。

他是怎麼做到的?他如何能瞞過這麼多下屬?最難以理解的是,他如何能夠瞞過陳長生的眼睛?

陳長生於聖光裡出生,浴過龍血,被天海聖後洗過腑臟,他的眼睛無比明亮,無論是陣法還是偽裝,都很難不被他看穿。

那麼隻剩下一種可能,被欺騙的並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的意識。

很多人都知道,周通有一門精神秘法修練的極為高深可怕,名為大紅袍。

或者,便是這個緣故?

陳長生當然知道周通的精神秘法強大,他曾經就在這裡,與大紅袍對戰過,甚至已經有過兩次經驗。

他真的沒有想到,周通的大紅袍居然強大到了這種程度,遠遠過了前兩次。

他不知道,前麵兩次他能夠在周通的大紅袍之下毫無傷,是因為天海聖後在他的眉心抹過一滴清茶。

而如今人已去,茶已涼。

……

……

周通不在。

陳長生的劍,自然落空了。

他的所有準備,那些隱藏在後的無數劍招,那些手段,都落空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精氣神,意誌與決心,都儘數落在了空中。

寒風呼嘯,海棠樹動,小德破空而至,一拳又至。

陳長生的劍去的太儘,自然無法回的太快。

在拳風的催動下,他的衣衫飄舞了起來,於是顯得他的動作很是遲緩。

不過這種遲緩裡,有著一種很穩定的節奏。

他轉腕,輕抖,左手裡的黃紙傘,便搭在了肩上。

這一係列動作,很是乾淨利落。

小德的拳頭再次砸在了黃紙傘上,無比磅礴的力量,落在了實處。

陳長生像隻斷線的紙鳶般,被轟的飛了起來,落入了新修好不過數十天的堂屋之中。

沉悶的撞擊聲裡,他的身體砸爛了數堵堅硬的石牆,然後重重落下。

煙塵大作,建築紛紛倒塌。

他從滿地礫石間站起身來。

渾身是血的小德,像隻真正的妖獸般,來到他的身後。

破空聲不斷響起,數十名高手各立牆頭與樹上,圍住了庭院。

這些高手最弱的也是聚星境。

他們來自朝廷各部,軍方,天機閣,還有些,本來就屬於這裡,是清吏司的刺客。

周通不在。

他用大紅袍秘法,弄出了一個大玄虛。

今天,明顯是一個局。

陳長生踏進了這個局中。

麵對這樣的現實,很多人會非常慌,心情會有些亂。

就算不慌,心情不亂,總會生出些挫敗的情緒。

就算意誌堅定遠凡人,但既然落入對方局中,總會表現出一些警惕。

就算道心通明,能夠把這些負麵情緒儘數驅散,想必還是會有些遺憾,至少會想要知道,周通既然不在,那麼現在在哪裡?

陳長生沒有。

他收起黃紙傘,把劍與鞘組合在了一起,然後望向小德與四麵八方的強者們。

他的動作不慌不亂,神情很平靜,臉上看不到任何挫敗的情緒,也沒有對陰謀布局的警惕。

事先他絕對沒有想到,庭院裡的那個周通是假的,才會施出那般雷霆的一劍。

為何他現在如此的鎮定,仿佛早就已經料到了這一切?

小德無法理解他的平靜,心裡生出些警惕,問道:“你猜到了?”

陳長生說道:“我有提前想過這種可能,但這裡不好進,如果我想殺進來,便不能這般想,所以我沒有這樣想。”

這話有些繞,但小德聽得很清楚。

如果陳長生真的認為周通不在這裡,哪怕隻是抱著萬一的想法,他都無法像先前那般一往無前。

而如果不能做到一往無前,他根本無法來到這座庭院,向太師椅上的那件大紅袍刺出那一劍。

小德說道:“那為何你能夠如此平靜?”

陳長生說道:“我已經做到了最好,無愧於心,自然能夠平靜。”

小德微嘲說道:“又是那套俗爛的說法。”

“我不是說心意,我是說我已經達到了目的。”

說完這句話,陳長生咳了起來,顯得有些痛苦。

他硬接了小德兩拳,雖然有黃紙傘的保護,也斷了數根骨頭。

看不到血,隻是他戰鬥的習慣,事實上,他經脈裡的真元流動已經漸趨凝滯。

小德緩緩眯眼,說道:“你連周通在哪裡都不知道,就敢說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斷線的紙鳶,沒有人知道會落在哪裡,但他不是,他隻是一條狗,還被我嚇的不敢在這裡停留。”

陳長生說道:“喪家之犬,還能活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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