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定論(1 / 1)

覆漢 榴彈怕水 2099 字 2個月前

聽說公孫大娘忽然趕到,何止是公孫珣,便是審配、韓當、徐榮等人也是知機的紛紛避席……而公孫珣原本想騎馬出迎,卻也忽然想到自家老娘不許自己喝多了騎馬,就老老實實的遣散了審配等人,又讓人清空了院落,然後獨自候在了院門前。

然而,明明說早就已經入了城,但公孫大娘的車隊卻左等不見,右等不來,引得公孫珣心情愈發忐忑不安。幾次派人去迎探問候,卻都發現對方隻是走的慢而已。

莫不是誠心要讓自己候著?三次以後,公孫珣也隻能如此想了。不過,既然是當娘的想要兒子站著等,那就站著唄,純當罰站了!

但不管如何了,就這樣,等到夕陽西下的時候,公孫大娘終於還是在金大姨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出現在了自己兒子跟前。

“母親大人安好?”等了大概足足大半個時辰的公孫珣趕緊上前躬身行禮,一邊是問候,一邊是請罪。“兒子不孝,過年都沒來得及回家……”

“起來吧!”公孫大娘麵無表情的從身後一個侍女那裡接過了眼鏡,慢騰騰的戴上,又示意另一個抱貓的侍女將肥貓放到地上,方才徑直走入了院中。“你這邊在做大事,我又怎麼會拖你後腿呢?”

“兒子有錯。”公孫珣低著頭,眼見著那隻肥貓扭著屁股從自己腳下蹭過去,也是趕緊追入了院中。“當日也沒和母親說一聲。”

“說不說吧?”公孫大娘一邊往裡麵走一邊貌似不以為意道。“反正你這次根本就沒用我的半分助力,全是靠著自己一力施為。兵馬是自己湊的,糧草是自己騙的,就連公孫氏和你老婆一家也全都願意偷偷避開我幫你,甚至就連高句麗這邊都是啞啞可慮自己作死,率先下鉤……我知道了又能說什麼呢?”

話挑的這麼明白,公孫珣隻好連連揮手,示意院中仆役全都散去。

金大姨領頭,其餘所有人全都知機的退到了院外,一時間,院中隻有母子兒子立於夕陽之下。

“母親大人。”等人一走,公孫珣直接咬牙跪倒在地。“不是兒子刻意隱瞞,隻是想……”

“隻是想向你娘證明一下,你翅膀硬了,足夠脫離我的羽翼了,是不是?”公孫大娘幽幽歎了口氣,然後走上前來拖著自己兒子胳膊將對方拽了起來。“我明白你的意思,而且我也認了!”

站起身的公孫珣一時無言,卻又不禁帶了一絲竊喜……‘認了’是什麼意思?是認可了這次行動,還是認可了自己的野心?居然如此乾脆嗎?

“我這次是專門從坐原那邊過來的。”不待公孫珣多想,公孫大娘卻又鬆開自己兒子的胳膊,轉過身來打量起了有些殘破的院落。“和留守在那裡的人仔細打聽了一下那場仗的細節,沿途又看到了遷移的高句麗民戶……所以說,高句麗是真沒了,這個國家算是被你亡國滅種了?”

“確實如此。”

“入城的時候,聽說連人家祖墳都被你刨了?”

“這不是我刨的。”公孫珣趕緊解釋道。“整個國家都成了白地,軍中又都是莫戶部那種無組織無紀律的雜胡,偏偏高句麗人又喜歡把墳墓建在一起……”

“那也不該刨墳!”公孫大娘毫不客氣的打斷道。“這一次挖絕戶墳,下一次是不是要踹寡婦門了?你娘我能把你一手帶大,靠的還是風俗道德的保護,真要是不講禮、不論德,咱們娘倆早就沒命了!大漢朝好就好在這地方,你靠這個長大,卻轉手把它扔了,算什麼?”

公孫珣當即麵紅耳赤,也不知道自己母親話中是否算是夾槍帶棒,意有所指。

“且不說這個了,”公孫大娘見狀擺手道。“滅國滅種這事總是你做的吧?聽人說,你在高句麗都城外,對著上萬軍士所言,要讓高句麗亡國滅種,斷絕祭祀……有這回事吧?”

“這是自然……區區小國,和遼東一郡相仿。”公孫珣趕緊應聲解釋道。“所以一戰而滅,也數尋常。”

“尋常歸尋常,但是你我都知道,它本不該亡的,而且你也可以不讓它亡的。”公孫大娘隔著眼鏡盯著自己兒子言道。“這說明什麼?或者說你想通過這個說明什麼?為什麼一定要如此?你就這麼恨它?”

公孫珣聞言,終於也是挺直身子,長呼了一口酒氣:“母親大人,正是如你想的那樣。”

“我連自己在想什麼都不清楚。”公孫大娘不由搖頭自嘲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想告訴我,一國一城的事情你自己足夠應付,還是想告訴我,曆史大勢你可以輕易改變?”

“母親大人,”公孫珣閉上眼睛片刻,然後也是借著酒勁忽然跪地昂首言道。“我此番舉動確實有些任性,但你想過兒子我這些年的不甘沒有?袁紹、曹操、劉備,還有伯圭大兄,這些人我全都見過,也全都打過交道……敢問此時,我真不如他們嗎?而若是此時比他們強,那將來他們能為的,我為何就不能為?”

公孫大娘麵無表情,隻是定定看著自己兒子在那裡長篇大論。

“母親問我是何目的?”公孫珣見狀愈發激昂。“我其實隻是想告訴母親大人,彆人能做的事情,你兒子我一樣可以去做,而彆人做不到的事情,我也未必就做不到!事到如今,我也不說曹操、袁紹,隻以我那位族兄公孫瓚而言,我有哪一點不是遠過於他?他都能割據北方與袁紹爭雄,我為什麼不能?而既然我遠勝於他,他都能和袁紹相爭多年才慘敗,那我去做,未必就會是如此下場吧?!”

“母親大人……誠如你所想的那般,大爭之世在前,利刃又已在手,天命之說在高句麗麵前更是已經破除,那你還讓我不爭,兒子心裡總是不甘的!”

“你要怪兒子不聽話,就得先怪自己把兒子養的如此出色,又給他說了那麼多不該說的話!”

“你總算是把這話說出口了!”話到此處,公孫大娘忽然插嘴把自己兒子給嗆住了。

“確實是早想說給母親了。”良久之後,公孫珣方才咬牙應道。

“隻是我也有一句話早想說給你聽了。”公孫大娘一聲冷笑。“大爭之世,你揮著你那把斷刀去爭,是要賭上命的!而且非隻是你一個人的性命,乃是全家人、全族人的性命!一旦戰敗,從你娘我算起,到你的嬌妻美妾、兄弟下屬,都會是一個什麼下場,你到底想過沒有?”

公孫珣一時愕然。

“其實根本不用想。”公孫大娘指著破敗的院落繼續冷笑道。“這快被搬空的高句麗就是個絕妙的榜樣!公孫珣,你就這麼自私嗎?為了一個人的雄心壯誌,就要讓周圍所有人為你搏命?!”

跪在地上的公孫珣居然無言以對。

暮色降臨,黃昏時節,非白日也非黑夜,而在這種朦朧之中,不清楚是不是之前喝多了的緣故,跪在院中的公孫珣也顯得有些恍惚了起來……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母親的話很有道理,自己確實過於自私;而下一瞬間,他又覺得自己母親的話哪裡有些強詞奪理,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去爭雄稱霸;而再一細想,卻又覺得兩者都有些不對頭,可偏偏就是抓不住關鍵所在。

“起來!”公孫大娘見到自己兒子低頭不語,卻忽然沒好氣了起來。

“喏!”公孫珣趕緊站起身來。

“文琪。”隔著眼鏡,公孫大娘神色複雜的盯住了自己兒子,然而語氣卻顯得格外篤定。“你要真想爭一爭,那就去試一試吧!”

公孫珣登時失措:“母親大人這又是什麼意思?”

“沒彆的意思。”公孫大娘歎氣道。“大爭之世,去爭固然是九死一生,可是不爭,也未必就能保全……一場亂世下來,死了那麼多人,九成九都是不爭的!這個道理我心裡早就清楚。”

“那……”

“你打下高句麗以後,族中你二叔公立即就有書信來。”公孫大娘忽然說起了另外一事。“說是阿範和阿越這兩個小子向來視你為支柱……年輕一輩中,總共不過四個出色人物,兩個都認定了你,那他們也不好說什麼,所以族中也願意視你為下一輩的核心,也願意多聽聽你的言語。”

對此,公孫珣倒是沒有什麼額外的感覺……既然決心取公孫瓚而代之,那公孫氏的力量本就在他的計劃之內。再說了,從公孫域的作為和反應來說,從公孫越和公孫範如此順利趕到此處而言,族中也應該早有傾斜。

“於是,我便以你的名義,建議族中遷移到遼東來。”公孫大娘繼續言道。

公孫珣當即恍然大悟:“母親大人的意思是說……先留後路嗎?”

“你做下這樣的大事,你……盧老師必然會有些反應。”公孫大娘根本沒有回複對方,隻是自顧自地言道。“所以你此番必然要走,這也是我不得不撒手的一個緣故。但不管你去哪兒,我都也準備將安利號的根基紮在遼東了。”

公孫珣隻能緩緩點頭稱是。

“還有公孫度……徐榮你好生拉攏一下,這樣或許就不用殺他了,但若是瞅著不對頭,一定要在董卓入京前把他宰了。”

“是。”

“至於你那族兄公孫瓚,終究是個人才,還是自小一塊長大的親戚,既然下定決心要自己成事,那能收攏便收攏……不然就遠遠的打發到一邊去,千萬不要鬨出袁氏兄弟那般內耗的笑話。”

“這是自然。”

“最後,這次不管你去什麼地方上任,都暫時不要帶卞玉去了……”

“這又為何?”

“因為她懷著孩子呢!”公孫大娘終於說出了又一個理由。“年後才發現的。我已經想好了,無論男女,這個孩子生下來後,我這個祖母先養著便是,這樣便是你死在外麵了,我也能有個念想和依托!”

公孫珣恍惚失措,先是大喜,旋即又莫名有些悲慟起來:“兒子如今羽翼豐滿,也有些本事和依靠,終究不會隨意便死在外麵的!”

“你好自為之。”說完這話,公孫大娘搖了搖頭,卻是沒有再多言語,隻是拿下眼鏡,徑直喊了仆從進來點燃燭火,便帶著那隻肥貓入內去了。

夜色之下,醉意全消的公孫珣立在院中,也是陡然反應了過來……自家母親終究不是什麼凡俗之輩,這麼長時間,她應該早就看透了兒子的意圖和決心,也早就知道兒子的布局的結果——盧植的反應她同樣能夠預料,也同樣無法乾涉。

換言之,她心裡清楚事情早已發生了不可逆的變化,隻是,長久以來的既定方針和對兒子看顧之情,讓她難以接受罷了。而一直等到高句麗被滅的後續影響一個個如約出現,然後卞玉又忽然確定懷孕,這才讓她下定決心過來親自給兒子釋放枷鎖。

自己在高句麗這邊呼風喚雨之際,自己母親卻在為自己的任性而左右為難嗎?剛才的哀慟之意怕是就來源於此了。可憐天下父母心,子女不顧一切造成既定事實以後,又有幾個父母會真的一意孤行呢?

多是順水推舟吧!

公孫珣一邊想,一邊走出了院落。

而就在此時,清風朗月之下,一隊巡街軍士恰好路過此處,見狀趕緊齊齊躬身行禮,等他揮手之後方才離開。而等到軍士們遠去,公孫珣忽然又莫名振奮了起來……不管如何,高句麗一役終究是讓他暗生底氣!

原本有數百年國祚的高句麗都被他滅了,那若真有天命,也是天命在我!而天命若是在我,又焉能橫死在外?

母親過慮了!

本卷完。

—————我是剛才卡了一下的分割線—————

詩曰:

素帶連環束戰袍,馬頭衝雪度東遼。卷旗夜劫單於帳,亂斫胡兒缺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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