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於政務?嗬嗬,以愚兄之見,叔大滿腹治國韜略,稱汝為政治天才亦毫不為過。”
楊繼盛俯視張居正,目光銳利有神,如漆黑夜幕中亮起的篝火一樣,聲音慷慨。
“多謝年兄盛讚,居正愧不敢當。”張居正慚愧的搖頭一笑,抱拳向楊繼盛道謝。
楊繼盛情緒慷慨激昂,宛若一鍋沸騰的鐵水,張居正則波瀾不驚,如湖水一樣平靜。
此刻,兩人宛若處在兩個季節,一個在盛夏的豔陽裡,一個秋末黃昏後。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更顯叔大城府之深。”楊繼盛話題又回到了這裡。
“年兄......”張居正一臉無奈狀。
“叔大滿腹韜略,如此政治天才,對於子厚彈劾一事,僅有此見乎?盛,可不信。”楊繼盛敲了敲桌子,目光灼灼的看著張居正,緩緩的搖了搖頭。
城府?
不
我隻是看的更清、看的更遠了些。
張居正毫不避諱楊繼盛的目光,一臉坦然,緩緩的搖了搖頭,“居正確實僅有此番認識,願聞年兄高見。”
“嗬嗬......”
楊繼盛動了動嘴角,發出了一聲輕笑,“叔大,你就揣著明白裝糊塗吧。”
“居正愚魯,還請年兄解惑。”張居正雙手抱拳,一臉誠懇的說道。
楊繼盛不言不語,目光灼灼的看著張居正,張居正平靜的與楊繼盛對視,麵色如舊。
一秒
兩秒
三秒
兩人對視了三秒之後,楊繼盛笑了,“嗬嗬,算了,我知道你心裡明白,你不願說就算了。”
張居正一臉苦笑。
“隔靴搔癢......”
楊繼盛端起茶杯,用茶蓋不緩不慢的刮了兩下,品了一口,然後沒頭腦卻又意有所指的道了四個字。
聞言,張居正眼皮微微跳了一下,不過也就一瞬而已,下一秒張居正臉上就又成了波瀾不驚。
楊繼盛一直在緊盯著張居正了,張居正雖然表情調整的很快,但是還是沒有逃過楊繼盛的眼睛,目睹此狀,楊繼盛嘴角不由扯起一抹笑容。
“叔大,可曾深思,緣何汝的奏折石沉大海?緣何子厚彈劾了一個西城兵馬司指揮趙大膺,又出來了一位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新任西城兵馬司指揮高博泰,如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又長一茬,為何?”
楊繼盛似笑非笑的盯著張居正,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的問道,聲音複又磁性。
張居正沉默了兩秒,正欲開口。
卻聽得
楊繼盛又拋出了一個有一個問題。
“沈煉緣何被廷杖加身、牢獄貶謫塞外?!”
“夏首輔又因何而死?!”
“庚戌之亂又因何導致?!”
“如今整治危機,又是誰用青詞華章給聖上渲染了一幅歌舞升平?!”
......
隨著問題的拋出,楊繼盛的表情也越來越凝重了起來,臉色也越來越紅了起來,聲音也原來越大了起來,脖頸上的青筋也越來越鼓了起來。
在楊繼盛如此一番問題的轟炸下,張居正臉色不複以往的波瀾不驚了,聽到沈煉這個問題時,張居正就有些坐立不安了,再往下聽到夏首輔這個問題的時候,張居正就徹底坐不住了,等到楊繼盛拋出庚戌之亂、青詞華章時,張居正就忍不住離席而起了,緊張小心的看了一眼窗外。
遠看一番之後,張居正兀自不放心,又快步走了兩步來到窗前,往外看了一遍。
“咳咳,不知不覺,這夕陽都已經西下了,是居正招待不周了,都忘了準備酒菜了,年兄稍候,待居正出去吩咐下人準備些薄酒小菜來,咱們邊吃邊聊。”
張居正咳嗽了一聲,為掩飾剛剛的失態,做出一副突然發覺天色已暗的樣子。
未等楊繼盛回應,張居正就又快走兩步來到門口,走到院子裡,四處察看了一番,這才向著外麵大聲喊道:“遊七,遊七......”
很快,外麵便進來了一位年紀與張居正相仿的男子,個子不高,但是很結實,一身的腱子肉,顯然是一個練家子,不過卻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從他一雙機靈的眼睛就能看出來,這是一位頭腦活泛、機靈的。
這人便是遊七,他是張府管家,又是張居正常帶的隨從。
“少爺,您找我。”
遊七來到張居正跟前後,彎著腰說道。
“你去讓後廚做幾道拿手小菜,速度要快一點,順便再送兩壺酒來。”張居正吩咐道。
“好的少爺,小的這就吩咐後廚。”遊七點了點頭,轉身就要去安排。
“慢著。”張居正叫住遊七。
“少爺。”遊七轉過身,低著頭湊近張居正。
“你在院子外麵守著,誰都不許進來,待會後廚送來酒菜的時候,你拿進來就是了。”張居正伸手指了指院門,低聲對遊七說道。
“少爺您放心,有小的在,便是一個雀兒都不會靠近書房。”遊七低著頭小聲回道,聲音透著自信。
“嗯,去吧。”
張居正滿意的點了點頭,揮了揮手,讓遊七離開,對於遊七辦事,張居正是再放心也不過了。
遊七與張居正年齡相仿,是跟張居正一塊長大的,從小時候的伴讀,到長大了一同進京趕考,遊七一直都在張居正身邊了,深得張居正信任。
而且,遊七這個人辦事認真,儘職儘責,對張居正忠心耿耿,最關鍵的是遊七很會領悟張居正的意圖,讓張居正用起來,如指臂使,很是得心用手,省時省事省心省力,由此遊七就成了張居正的絕對心腹。
等到遊七出去後,張居正這才放心的轉身走進了書房。
看到張居正走進來,坐在那品茶的楊繼盛,目光中散發出四分讚歎三分嘲笑還有三分失望。
謹慎示好,但是謹慎的過頭了。
自己不過拋出幾個問題,張居正便坐立不安,如驚弓之鳥一樣了。嗬嗬,怪不得張居正上了一封奏折,石沉大海之後,便再也沒有上過奏折了。
太過小心了。
一次失敗之後,便蟄伏如鼠蟲,勇氣俱無。
楊繼盛在心裡不由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