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逸殿內閣首輔嚴嵩辦公房間內,隻剩下了嚴嵩和趙文華兩人,趙文華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玉壇,玉壇很精致,雕琢成了南極仙翁模樣,鶴發童顏,麵目慈祥,拄著高過頭頂的彎曲拐杖。壇口為南極仙翁手中捧的壽桃,用紅色的綢布封著口。
南極仙翁是古代神話傳說中的老壽星,乃元始天尊座下大弟子,主壽,是長壽的象征,故而被人們所推崇。
“義父,這是我慈城老家今年新釀的百花酒,此為頭釀,我內侄星夜兼程送來。聽聞義父家中的百花酒告罄,特來孝敬義父。”趙文華雙手恭敬的將這一小壇百花酒獻給嚴嵩。
首位上端坐著的嚴嵩聞言,眼前不由微微一亮,接過趙文華遞來的百花酒,愛不釋手的端詳了片刻,然後輕輕將綢布封口開啟了一個縫隙。
封口微啟,玉壇內的百花酒泛起了氣泡,香醇的酒香便撲麵而來,沁人心脾。
香醇入心,如飲仙露,讓人沉醉。
“好酒。文華,你有心了。”
嚴嵩將綢布封口重新奉上,讚了一聲,看向趙文華的目光又親近了幾分。
趙文華見狀,臉上露出一副鹹與榮焉的模樣,仿佛能得到嚴嵩的讚許,是他衷生莫大的榮耀似的。
一時間。
趙文華腦海裡不由浮現二十多年前的秋天,嘉靖八年新科進士、被授刑部主事的他,首次將一埕新釀的百花酒進獻給當時任國子監祭酒嚴嵩的場景。
那一日,改變了他的命運。
趙文華來自於寧波府慈溪縣,驄馬橋南的一個沒落家族,家道中落,並不怎麼富裕。
慈溪曆史悠久,是有名的“儒學重鎮”、“進士搖籃”、“慈孝之鄉”,文風鼎盛、人傑地靈。自唐宋至明,慈溪縣先後出過5名狀元、1名榜眼、3名探花、519名進士、2400多名舉人,被譽為“進士之鄉”。
不過,因為趙文華家道中落,所以求學之路不是很順暢,家族更是沒有人在朝為官的。
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無人小官坐穿。
所以,中了進士被授為刑部主事的他,在刑部處處受排擠,不受待見。
深諳朝中有人好做官的道理的他,回鄉不吝家資和人情,從老家求得了一埕新釀的百花酒,懷揣著帶入了京城。
百花酒是慈城最有名的特產,製作工藝複雜而漫長。在青草春風複生草尖抽出嫩芽的時候,采摘牡丹花蕊,放置陽光通風處曬乾,備存;在夏日陽光照在荷花池的時候,采摘荷花的花瓣和嫩葉,放置陰晾通風處陰乾,備存;在深秋蒲公英飛舞的時候,采摘星點的銀桂,放置風吹至乾;在冬日落雪的時候,采摘臘梅的花蕊,待天晴時曬乾,備存。另外,在四季還要采集其他數十種花蕊。集春夏秋冬四季的近百種花蕊、花瓣,放在青瓷甏內,撒上百年女兒紅的酒曲,配上雨天的無根水,霜降當日的霜層,冬日的雪花,還有一年四季的竹葉露水,封存發酵,秘方調製而成。
一年四季,隻能釀製一次,產量很少。
故而,即便在慈城,這種百花酒也是供不應求,價值不菲。
趙文華家道中落,幸虧考中了進士,才有了些許積蓄。就這一埕新釀的百花酒,就花了趙文華近半家資,還是托了人情才得到的。
付出總是有收獲,回到京城的趙文華覓得了機會,將從家鄉帶來的百花酒獻給了時任國子監祭酒的嚴嵩,備述百花酒的奇妙之處,得到了嚴嵩的賞識,接著又拜嚴嵩為義父。
從這一日起,趙文華的人生便該改變了。
有義父嚴嵩的提攜,趙文華官運亨通,很快便被任命為通政使,通政使這個職務雖然品位不高,但是卻十分重要,整個大明各地上奏給嘉靖帝的奏折,都會通過他的手,可謂風雲際會之處。
趙文華能力不低,又會做人,充分利用這個位置,將朝中各派勢力的動向及時告知嚴嵩,使得嚴嵩可以從容應對、正確決策,趙文華也得以逐步進入了權力中心。
當然,現在身為工部右侍郎、通政使、嚴黨核心的他,再從慈城老家得到這百花酒就容易了,但因為百花酒釀製不易,產量不多,趙文華手中的百花酒也是有限。
除了今日獻給嚴嵩的這一玉壇百花酒外,趙文華懷裡還有一壇這樣的百花酒,不過玉壇雕琢比嚴嵩手裡的南極仙翁壇更為精致,乃是一個龍形四耳提環玉壇,壇身上還刻著一副有名的青詞對聯“洛水玄龜初獻瑞,陰數九,陽數九,九九八十一數,數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誠有感;岐山丹鳳雙呈祥,雄鳴六,雌鳴六,六六三十六聲,聲聞於天,天生嘉靖皇帝,萬壽無疆”,而且玉壇中的百花酒也更為香醇、滋補,趙文華一直貼身揣著.....
至於為何沒有一起獻給嚴嵩,那就隻有問趙文華自己了......
“文華,你覺的朱平安此人如何?”嚴嵩將手裡的百花酒放在抽屜內,閉目養神了片刻,然後緩緩睜開眼睛掃了趙文華,緩緩問道。
“朱平安是個聰明人。”趙文華斟酌了下,回道。
“哦,聰明在何處?”嚴嵩問道。
“他剛剛來拜見義父時,所言,所行,能看出他的敬畏,他在討好義父。”趙文華一邊給嚴嵩倒茶,一邊說道。
“嗯。”嚴嵩微微眯了眯眼睛,然後又微微搖了搖頭。
“不過可惜的是,朱平安他敬畏、討好義父有之,但卻沒有表態站隊。當初彈劾趙大膺一案,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趙文華見狀,又接著補充道。
“年輕人,有些心氣正常。”嚴嵩捋著胡須緩緩點了點頭,“不急......”
趙文華也跟著點了點頭,“義父所言甚是,隻要他聰明,就不怕他不識時務。”
“汝方才所言榜下捉婿,可是讓我有些意外。”嚴嵩品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看著趙文華緩緩道。
“義父,你觀我上次所獻東南倭患七事何如?”趙文華沒有直接回答嚴嵩的問題,而是問他上次獻給嚴嵩的東南倭患七事那篇奏折草稿怎麼樣。
“汝所獻七事,首以祭海神為言,請遣官望祭於江陰、常熟;次訟有司掩骼輕徭;次增募水軍;次蘇、鬆、常、鎮民田,一夫過百畝者,重科其賦,且預征官田稅三年;次募富人輸財力自效,事寧論功;次遣重臣督師;次招通番舊黨並海鹽徒,易以忠義之名,令偵伺賊情。此七事,頗有見地,乃近年少有之佳論,我與你潤色一二,汝可呈與聖上。不過,此與我方才所問,有何關聯?”嚴嵩對趙文華所獻的七事讚許有加,不過對於趙文華的不答反問,略有不喜。
“多謝義父。義父有所不知,我所獻七事,其中有三策,乃是朱平安鄉試時所答《治倭策》。”趙文華解釋道。
“哦......”
嚴嵩聞言,有些意外的睜開了閉目養神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