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7章 周公吐哺(1 / 1)

春秋我為王 七月新番 2270 字 2個月前

ps:今天隻有一個大章

“周公吐脯,天下歸心!”

這句話擲地有聲,如同落入魚塘的一塊巨石,驚起了滿天浪花。

秦伯手裡的金擊打歪了,砸到了腳踝上,卻又不敢呼痛,隻能嘶嘶哀鳴。

淄川伯一口氣剛吹進笙管裡,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漲紅了臉咳嗽不已。

太宰伯嚭鼓瑟的手也不知不覺停下來了,麵露驚懼。旁聽的劉公也麵色慘白,幾乎無法在榻上坐穩,晃了兩晃。

大家都是貴族,打小就在詩書的環境裡耳渲目染,又豈會聽不懂這“天下歸心”要表達的意思?

唯有那位聽不懂詩中真意的巴國武士,依然在前歌後舞,躍動不止,過了半響才發現殿內眾人仿佛被定身了一般,才停止舞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諸侯在震撼驚懼,趙臣在為主公的大誌細細品味,一時間忘了說話,故而殿內竟出奇的寂靜。

“大善!”

靜了半響,還是殿外的陪坐席上傳來一聲叫好,還有人站起試圖進來,卻被警惕的羽林侍衛嗬斥著按倒在地,嘈雜聲陸續傳來,但很快又恢複了秩序……

殿內眾人這才醒悟過來,喝彩的喝彩,逢迎的逢迎,趙臣們是發自內心的讚歎,諸侯們眼中卻多了些憂患,唯獨子貢和公西赤對視一眼,有些擔心地朝殿外看去。

那一聲突兀的叫好,聽著怎麼這麼耳熟啊……

……

原來,那個試圖走進來卻被人按倒在地拖走的莽撞人,正是子張。

方才,距離趙侯賦詩處並不算遠的子張,已經被這首詩吸引了注意力,起初,裡麵的意思還有些曖昧不明,但聽到後麵時,一切都水落石出。

“原來此詩是為求賢而作啊!”

子張恍然大悟,在理解了這個主旨以後,之前那些模糊不清的比喻就一下子通了:趙侯不愁彆的,愁的正是天下板蕩,民不聊生,愁的是手下士人不夠。他無日無夜不希望能有賢才主動來投,助自己建功立業,隻要他們能歸趙國,趙侯一定會待以“嘉賓”之禮!

之後,趙侯又繼續以明月比喻賢士,以明月不可掇比喻人才難得。以烏鵲擇木而棲比喻賢才的徘徊歧路,表達對他們前途的關切。勸誡他們,不要三心二意了,要善於擇枝而棲,趕緊到形勢一片大好的趙國來。

至於最後兩句,子張是清楚的,當年,周公曾經對自己的兒子魯侯伯禽耳提麵命,自述道:“吾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也;又相天下,吾於天下亦不輕矣。然一沐三握發,一飯三吐哺,猶恐失天下之士。”

周公攝政,真是為了宗周社稷嘔心瀝血,他寫了一篇《多士》,希望殷商以及諸侯的貴族們能為他效力,為了接待天下賢才,有時洗一次頭,吃一頓飯,都曾中斷數次。

現如今,趙侯作為九命侯伯,其地位威勢與周公旦相差無幾,但他的驕傲隻對諸侯們而言,對於列國士人,趙無恤依然願意效仿周公,頃心相迎!

他這相當於在昭告天下:我趙無恤最期待的不是滿堂貴族,而是有才的士人,在趙侯心裡,諸侯不貴,賢士最貴!

通過一首不算長的新詩,就把這些複雜的感情,以似斷似續,低廻沉鬱的曲調表達了出來,真的是詩以言誌啊!

子張心裡,隻剩下了佩服,佩服的不僅是這詩的典雅動聽,更佩服的是其中的氣度胸襟。

最初時的深沉憂歎,已滌蕩殆儘,變成了積極進取,慷慨激昂的感情,給人以鼓舞和力量。

這種情懷也感染了子張。

啪!子張不顧旁邊人詫異的目光,激動得拍著案幾站了起來。

他有種感覺,這首詩,簡直是為他,為孔門諸士,乃至於類似處境的窮士們而作的。趙侯把他們鬱鬱不得誌時猶豫彷徨的處境與心情,說得淋漓儘致。然而身為上位者,趙侯卻絲毫未加指責,反而在濃鬱的詩意中透露著對他們的關心和同情……

而且,這並不是趙侯第一次求才,他還未成為諸侯前,就曾大力強調“唯才是舉”,為此而先後發布了“求賢令”、“舉士令”等,這也是諸多孔門弟子不顧夫子與趙反目,甘願投效的原因。

趙侯完全是以通情達理的姿態來吸引和爭取人才,這樣的他,與子張之前在楚國時聽過的種種傳聞、中傷都不一樣!

哪怕那些弑君、娶姐、屠兄的事情都是真的,子張也覺得無所謂了。衛靈公如此荒唐,夫子都認為他是當世君主裡比較好的呢!齊桓公姑姊妹七人不嫁,留著自用,夫子卻盛讚他的霸業,說他”正而不譎“呢!

在子張心裡,私德有虧,大德無虧,一樣能成為明主!

“海不辭水,故能成其大;山不辭土,故能成其高;明主不厭人,故能成其眾……我現在知道,趙侯為何能成就今日的霸業了。”

這位孔門弟子激動莫名,一時間忘了禮儀,衝動地想要入殿去參見趙侯,卻不防被腳邊的案幾絆倒,弄出了極大的響動,殿門口的羽林侍衛以為他要圖謀不軌,立刻撲過來將他攔下,按住手臂押下去了……

被拽離大殿後,子張才知道自己失態了,氣惱之餘,也不由回味著那首詩,念叨道:“夫子啊夫子,你尋明君尋了一輩子,卻為何要南轅北轍,錯過了趙侯?“

和他在楚國時的看法一致,趙侯之勢已成,晉國的霸業被他繼承,並發揚光大,隨著他的影響力進一步輻射到整個中原,或許趙國就是這季世的終結者,一切私學門派,日後都必須在這個新秩序下求生存,孔門也不例外。

這次來黃池,子張覺得自己收獲極大,他認定,自己已經找到了孔門的未來……

羽林侍衛們發現這個行蹤可疑的賓客突然笑了起來:

“六百年前,有周公改製,確立了周禮;六百年後,禮崩樂壞,又有趙侯崛起冀土,讓天下一陣大亂,今又重新安定下來……這其中冥冥中必有神意,夫子期待了半生的周公之治,或許會被趙侯以不一樣的方式實現,曾經鬱鬱乎文哉的周,或許能在趙侯的輔佐下重現生機……”

……

因為孔子在教學過程中對周公的推崇,子張下意識地認為,趙無恤要效仿的,是那位矜矜業業輔佐成王,無怨無悔地歸政天子的周公,然而他這麼想,堂上的劉公卻不這想。

劉承是周的公卿,對那段王朝隱秘往事再清楚不過。

在公開的典籍裡,周公是一位完人,對父親孝順,對兄弟恭悌,哥哥周武王病重時,他以自己的身體作為抵押,在宗廟向先祖太王、王季、文王之靈祈禱,表示小子旦多才多藝,會更好地侍奉鬼神,願意替代武王去侍奉先祖……念完祝文後,周公把冊文收進金匱中密封,告誡巫祝不許泄露。

周武王去世後,周成王繼位。成王當時還在繈褓之中,周公怕天下人看不起這個幼主,於是就替成王主持國家大權,史稱“周公攝政”。

在周的史書裡,周公對邦國、對成王簡直好得沒話說。有一次,成王病得厲害,周公很焦急,就剪了自己的指甲沉到大河裡,對河神祈禱說:“成王還不懂事,有什麼錯都是我的。如果要死,就讓我死吧。”禱告完後,他又把祝告冊文藏在金匱中。

周公輔政七年,大封諸姬,又平定了東方的動亂,這時候,成王已經長大成人,於是周公歸政於成王,自己回到大臣的位子,無怨無悔。這時候,有人在成王麵前說周公曾有意篡位,成王頓時心生懷疑,開始疏遠周公。周公為了避嫌,逃到楚地。

不久,成王翻閱庫府中收藏的文書,發現了那個金匱,裡麵是周公的兩份禱辭,於是成王感動得眼淚直流,立即派人將周公迎回來,劇幕以叔侄儘棄前嫌,皆大歡喜收場。

然而卻沒有人關心,這之後周公尚在人世,為何在政壇上銷聲匿跡,反倒是和他年紀相仿的召公越發活躍起來,老邁的太公望也在東方意氣風發,唯有周公鬱鬱而終……

那麼,事實是怎樣的呢?

在王子朝之亂時,周的府庫被燒毀,一大批機密文書流落出來,被劉氏收集保存,故而劉承也有幸看到了一部分。

說出來怕嚇到旁人,劉承至今記得,看到那句話時他內心無以言表的驚恐!

“武王崩,成王幼,周公屏成王而及武王,以屬天下,惡天下之倍周也。履天子之籍,聽天下之斷,偃然如固有之!”

原來周公不僅是攝天子之政,還攝了天子之位,悍然稱王。

如此說來,管、蔡二叔以周公篡位為由起兵“勤王”,豈不是確有其事了?

如此說來,太公望和召公曾經懷疑周公的用心,也不算無中生有了?

周公歸政於成王,成王封周公諸子為諸侯,又讓魯國享有天子規格的儀仗和祭祀,這之後,又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交易你?

劉承膽子小,不敢再讀下去,再度將那機密的記載給扔回府庫。

但類似的典籍並不少,已經在王子朝之亂裡流散出去,一部分到了楚國,更有一部分被趙國臨漳學宮所獲。聽說萇弘還在學宮裡主持過一場探討”周公是否稱王“的辯論,想必趙侯也知道此事吧。

所以,趙無恤究竟是想做那個光明磊落,攝政歸王的周公呢?還是想做履天子之籍,聽天下之斷,甚至占據王位的”周公“呢?

劉承不敢再想下去了,趙侯已得伯主之位,其威勢不僅蓋過了齊桓晉文,連周公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如今齊國已經被分割,秦國鄭國都受到重創,韓氏東遷,周的三麵被趙國包圍,大軍隨時可以開進來。

可以這麼說,諸侯存滅,周室安危,隻在趙無恤一念之間……

“不管如何,隻要能讓我劉氏有一個好下場就行。”前幾年鄭國歸還成周數邑土地,其中一大半,在趙侯的授意下,是直接交給了劉氏呢,隻要趙侯能保證各氏族的利益,周的存滅,鼠目寸光的周室卿大夫誰又真的在乎呢?

想到這裡,將隱憂藏到心裡,劉承再度攤開笑臉,跟著眾諸侯走過去,口是心非地讚歎趙侯此詩典雅,希望他能讓千瘡百孔的天下恢複周公之治!

你一言我一杯,趙無恤今天心裡高興,也來者不拒,這場宴會一直喝到兩更天才結束,到這時候,趙侯,是真的醉了……

……

這是趙無恤此世第一次大醉,彆看粟米酒度數不高,但一杯接一杯地飲下去,後勁可是不小的。

宿醉後的一覺睡的昏天黑地,等趙無恤轉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三天清晨了,他最後一絲清明停留在賦詩結束,諸侯向他獻酒……

“酒果然不是好東西。”拍了拍昏脹的腦袋,摸了摸饑腸轆轆的肚子,趙無恤下了榻,他已經聞到外麵熟悉的飯菜香味了……

這一日一夜,都是季嬴在照料他,為他處理穢物,眼睛也未合上地提防他被嘔吐物嗆死。

“君乃天下伯主,萬金之身,酒當適量。”一邊喂趙無恤喝醒酒湯,季嬴一邊嗔怪地念叨他,結發九年後,二人越來越像老夫老妻了。

“有妻如此,夫複何求啊。”趙無恤不由心生感動,雖然樂靈子也會這樣待他,不過她與太子恒在鄴城留守,太子這個身份,就是在國君不在時放在都城安定人心的。

有聚必有散,盟會已經圓滿結束,這之後,便是天子、諸侯陸續離開黃池,趙無恤送了周王和大國諸侯遠去又歸來,黃池便清淨了不少,隻剩下趙國的子弟、群臣了。

一月七日這一天,趙無恤特地讓相邦董安於、大司馬郵無正,張孟談,以及他的兩位族弟趙伊、趙廣德,還有長子趙操來到殿上,季嬴也抱著年幼的趙偃坐在他身邊。

在座的都是趙氏的老臣,或者血親宗族,趙無恤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

“前幾日,寡人在殿內賦詩,以周公自比,這並不是隨口說說……”

他轉而問長子趙操:“汝乃魯卿,掌周公之國,應當知道,周公東征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今年已經十四歲,漸漸有成人模樣的趙操連忙答道:“周公平管蔡武庚之亂後,念二叔之不吊,故而兼製天下,立七十一國,其中姬姓就有五十三。”

“不錯。”趙無恤頷首道:“如今趙國形勢,與周初極為相似,諸侯鹹服,許多城邑也劃歸趙國。但東方、海岱、淮夷依然有些不寧,這種不寧並非來自敵國,而是因為各地距離趙國太遠,千裡相隔,設置郡縣,郡守縣令攜官印上任,卻遲遲不能將當地人編戶齊民,,難以維係統治,若是派遣大軍進駐,錢糧又消耗太大。”

他話語一頓,掃了殿內眾人,尤其是緊張趙伊和趙廣德一眼,笑道:“故寡人有意效仿周公,封建子弟,為趙國守邊外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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