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3章 範蠡文種(下)(1 / 1)

春秋我為王 七月新番 1685 字 2個月前

“文種乃許文公之後,其宗族流落楚國已數百年,早已家道中落,到他這一代無封地,僅僅承襲小吏之職。但此人頗有治民之才,他用了十餘年時間,從一區區裡閭之長,成為鄉邑之長,再為申縣文吏,輔佐申公治申。同時申公還給了他一個職責,那就是整理王子朝從周室帶來的文書典籍。”

隨著計然的徐徐道來,文種此人的形象和特點躍然於子貢腦中。

原來,王子朝於七年前遇刺而亡,其部眾星散,連隨他入楚的老聃也不知所終,那些從成周帶來的海量典籍便在宛城堆積如山,無人打理。楚人的文化雖然在慢慢提升,可讀那些從周公時便流傳的典籍卻也如看天書,能識者不多。文種亦然,所以最初進展極為緩慢,他隻能四處尋訪能人異士協助。

“文種聽說,在申縣一處叫三戶的地方,有個年輕的寒士行為怪誕,不合時俗,還經常裝瘋賣傻,就派了一個小吏前去探訪。小吏回來,稟報說這的確是個瘋子名為範蠡,常飲酒後對月慨歎,吟誦一首詩。”

不待子貢發問,計然便徑自頌唱起來:“園有桃,其實之肴。心之憂矣,我歌且謠。不我知者,謂我士也驕。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

“子貢乃孔子高徒,定然知道這詩說的是什麼?”

子貢頷首:“乃懷才不遇,士人憂己之詩,此人恐非癲狂,而是心中苦悶的士人。”

“楚國自有國情在此,有才乾不能發揮,佯狂裝瘋的士人何其多也,老夫就認識不少,所以並不以為奇怪。文種見多識廣,自然也知道這類人往往內心有獨特的見解,並且不會把彆人的嘲笑放在心上。於是他便親自去拜訪,範蠡卻屢次回避,然而文種每月必去,每次去必留禮物……”

子貢笑道:“倒是和主君訪先生差不多。”

計然微微一拜,說道:“範蠡無奈,隻能與文種相見,文種不嫌棄他是白身,而且形容邋遢,待他十分親切,執手相談。他見範蠡果然談吐不凡,一問才知,果然是北上新鄭、陶丘遊曆過的。於是就勸他不要裝狂,而是與自己一同整理王子朝遺留的那些典籍文書。”

“兩人這一整理便足足有四年,直到老夫兩年前南下楚國時,才助他們完成了最後一部分。他們將整理好的典籍抄錄成楚國鳥篆文字獻給申公,又遞送到郢都交予楚王過目,楚王大喜,讓文種做了宛令,範蠡為其佐吏。”

子貢笑道:“人才終於得到任用,這是好事。”

計然卻冷冷反問道:“子貢你做一個令吏就能滿足了?”

子貢默然,他捫心自問,過去或許會滿足,可現如今他雖然隻是一個行人,卻在趙無恤強大的軍事力量撐腰下,能將諸侯伯子、卿士大夫們玩弄於股掌之中,區區一令吏,怎麼可能會放在心上?

計然繼續說道:“文種在幾年間閱書近萬卷,範蠡更是得了老夫的傳授……”

子貢驚訝:“原來範蠡是先生的高徒。”他同時也想到,看來私學授業的不止夫子一家,隻是再無人像夫子一樣有教無類了。

計然頷首認可:“不錯,範蠡便是我的傳人。”

子貢眼前一亮:“既然能得到先生賞識,定非凡俗之輩,容我無禮地問一句,比之先生,不知範蠡、文種才乾如何?”

計然伸出了一根手指:“範蠡擅長軍勢、貨殖,而文種擅長治國、理財,他們各有所長,但都是棟梁之才,若諸侯得其一,可以興國。”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指頭:“若得其二……”

“則可以求伯!”

……

“求伯”,也就是天子致伯,為諸侯霸主……這是春秋國君們孜孜以求的最高目標,至今隻有齊桓公和晉文公真正做到過,而楚莊王,則是有其實而無其名。

子貢對計然的誇讚十分驚訝,雖然他心裡有些不以為然,但還是任由計然繼續吹下去。

畢竟範蠡是他的弟子,文種應該也是熟人……同時子貢也想到,自家夫子在推薦師兄弟們時,也常常是讚不絕口,雖然最後都會謙虛一句“不知其仁也”。

“隨著學識和才乾的增長,範蠡和文種的誌向也隨之提高,此等棟梁之才,一個宛令,一個每日領升鬥之糧的佐吏已經無法滿足他們了。”

“於是文種便想要在載郢為令尹和司馬做事,謀求大夫之位,而範蠡對名分的興趣不大,他隻想做一番大事然後功成身退,於是便拉著我,想投靠鎮守方城,頗有賢名的葉公……”

計然歎了口氣:“其結果,子貢應該能猜到的。”

文種範蠡的經曆和他們孔門眾弟子出奇的相像,或者說,這是這時代的士人們共同的曆程,想要通過自己的才乾得到諸侯和貴族的認可賞識,然後做一番大事業,也就是趙無恤所說的:修、齊、治、平……

可惜肉食者鄙,總是讓他們失望,總是讓他們撞個頭破血流。

“範蠡與我北來葉縣,遇到了喜好收集假龍卻不用真龍的葉公子高,一個家宰,或者一個縣令吏,就是他能給予的最高待遇,範蠡作為風評不佳的癲狂寒士,提出的意見更是不受認可。於是他於兩月前憤憤而去,南下投奔文種,故而與子貢錯過了。”

“而文種在郢都鑽營了一年多,也碰了一鼻子灰土,同時也觸摸到了一個事實:他和範蠡身為非羋姓的士人,在楚國做一個縣令已是極限,在往上爬絕不可能!碌碌一生,甚至連下大夫都當不上!”

已經是下大夫爵的子貢不由歎息道:“沒想到楚國之政,竟凝滯到如此地步。”

計然不留情麵地抨擊道:“楚國的令尹子西和司馬子期雖然號稱改紀其政,可其實是換湯未換藥,雖然他們行政比當年的奸相子常好多了,卻僅僅能醫治楚國的表麵創傷。在內裡,楚國的問題是大臣太重,封君太眾,於是君驕臣奢成為常態,令尹司馬一直是近支的王子王孫擔任,縣公們更是變為世代承襲,他們的子孫多數不肖,上逼主,下虐民,往往任人唯親不唯賢,真正有才乾的士人得不到重用……此乃貧國弱兵之道也!”

子貢輕咳一聲道:“先生所言極是,其實不止是楚國,宋有戴族攝政,鄭有七穆擅權,秦有庶長立君,齊有世卿攬事,晉有六卿分立,而成周,成周的卿大夫們,甚至連任用外來士人都會被同族人憤而弑殺!放眼天下,士人想要身居高位簡直難於上青天!”

他眼睛錚亮地對計然道:“隻有在魯國,三桓已經形同虛設,大夫也如昨日黃花。在國君和趙氏幕府統治之下,其實是士人在管理國政!來自趙氏的士人們,還有我的師兄弟們,雖然名義上的職位不高,卻替代了舊勳貴執掌國命!”

幾年下來,子貢的思想不知不覺變了,從最初追隨夫子想要尊君權,複周禮,變成了熱衷於提升士的地位,讓士代替無能的貴族管理政務!至於國君和世卿,垂拱而治就行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趙氏掌權,若是趙氏失政,魯國的局麵片刻就會被季氏、孟氏和大夫們複辟,這也是魯國士人支持趙無恤執政的原因,他們舍不得放棄吃到嘴裡的權力蜜糖……

不過他們尚未意識到,趙無恤卻已經意識到,甚至在刻意推動的一點:照這樣下去,天下遲早會變成士的天下,而不是貴族領主的天下!

計然卻隱約看到了這種可能性,他拍著案幾大笑:“然,這就是趙氏吸引我的地方!也是我想要北上去親眼看一看趙氏之政的原因。”

子貢亦笑道:“先生一定不會失望的。”他同時也不失時機地招攬道:“既然文、範二人在楚國鬱鬱不得誌,何不與我一同北上,趙氏正是急需人才的時候,二人若的確有才乾,不要說區區一下大夫,就算是上大夫,主君想必也不會吝嗇!”

其實子貢師兄弟裡也隻有幾人做到了下大夫,不過他做買賣慣了,先把待價而沽的這三位一起騙去再說。

“善!他二人就在載郢,子貢南下正好順路!”推銷成功後,計然心裡落下一個石頭,正是因為替範蠡不忿,他幫子貢忽悠葉公時才一點內疚都都沒有。

兩人一拍即合後,再度把酒言歡了片刻,待夜色將儘時才各自離去。他們商量好了,子貢帶著計然手書,後日便南下載郢尋找文種、範蠡二人。計然則先在葉地盤桓幾日,再告辭葉公,借口雲遊四海,去宋國商丘等待子貢一行。

“不知子貢最後接到消息時,趙將軍在攻略何地了?”話彆時,計然多問了一句,他雖然身居楚國,卻對北方六卿的戰事十分關心。

“先生隻需要知道,等吾等北上時,或許不用繞道,可以直接由衛至朝歌了。”

說罷,衛國人端木賜臉上露出了些許為難,他歎息道:“賜從小聽到大的桑間濮上之音,也不知還能奏多久……”

……

與此同時,一場不合禮製的即位儀式,正在子貢口中的“桑間濮上”之地楚丘舉行,主持者正是屢次挑戰舊禮製的趙小將軍。

這一次,他不止是竊國政,不止是公然叛晉,還口口聲聲說什麼“清君側”,也不止是撕毀周王檄文,將它們扔進大河裡,耀武揚威恐嚇天子卿士了。

今天,他要在衛侯元眼皮底下,扶持一位衛國新君,建立一個偽衛政權……

PS:事情忙好了,謝謝讀者們的理解,從明天開始恢複正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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