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輕輕放下(1 / 1)

錦衣夜行 月關 1752 字 2個月前

皇帝突然決定返回京都(燕京升為行在後,燕京稱京城,南京稱京都),必有大事生。夏潯顧不得再與茗兒卿卿我我,立即趕去見皇上,一問才知安南國捅了個大簍子。

夏潯聽了不覺有些默然,心中暗道:“果然生了這樣事情,原來事情起因竟是有人受賄蒙蔽天子,繼而安南黎王又動用武力殺掉了陳氏王朝的唯一繼承人。”

對於趁機對安南實施直接統治,夏潯並不是太熱忱。

明人嚴從簡論及安南得而複失時曾惋惜說:明朝失去安南,第一在於沒讓大將張輔久鎮安南;第二在於派駐安南的官員們貪墨暴戾,激起安南百姓的強烈反抗;第三在於明廷大臣們隻會小門小戶的算計,而看不見保有安南的長遠之利。

其實問題不隻是這麼簡單。諸如安南自立王國已經四五百年之久,不同於大明取代元朝,直接接手遼東行政機構的統治,大明對安南沒有一點來自中央政斧的直接施政基礎;諸如派駐統領重兵大將曰久尾大不掉的忠誠問題,諸如……要想直接占領,像中原一樣實行郡縣治理以當時的落後條件是辦不到的,如果硬是要辦,也不是不可以,問題是施政成本太高,多山多叢林的環境決定了他們村村寨寨的封閉讀力,官兵到了那裡,無法集結重兵,打遊擊的話就像撒開的豆子,形不成合力。

至於某些人一旦想到了一個地方,第一個直覺就是占領,那是到了後來被外國強盜割肉割瘋了所產生的一種饑餓心理,就像有些挨餓挨怕了的人,哪怕成了億萬富翁,他無論走到哪兒,身邊照樣都得準備好各種各樣的食物,唯有如此,心裡才覺得安全。

夏潯在高位上已經坐了好幾年了,做事先權衡的是利益。國家富強與否,穩定長遠與否,與疆域的廣大沒有直接關係,太廣大有時反而是個負擔,成吉思汗的江山夠廣大了,結果如何?

曆史上,安南之戰持續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中,明軍異地叢林作戰,與天鬥、與人鬥,損失極其慘重,不少名臣勇將都折在那裡,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結果統治安南期間,沒給明廷和明國帶來一點好處,反倒讓明朝政斧和百府付出了巨大代價。

那時光是每年調運糧食、保證駐紮安南的軍隊和補給當地人民生活的各項財政支出,就過了當時供應南北兩京的總和。明太祖朱元境曾說:“四方諸夷及南蠻小國,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供給,得其民不足使令。若其不自忖量,來擾我邊,彼為不祥。彼不為中國患,而我興兵伐之,亦不祥也”

這是一個政治家務實的想法,而不是為了身後之名所做的考慮。安南不是遼東,對明廷不存在致命的威脅,把它拿在手裡,所獲得的利益遠不如間接控製的低成本,就像後來英法幾萬人就可以統治東南亞,不給自己造成負擔,還能拿到你想要的利益。

依據不同的環境和條件,應該采取不同的策略,甚麼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裡,才能如何如何,讓你的父親、兄弟、兒子去埋骨異鄉,讓你把辛苦種出的糧食、織出的布區送到異鄉,卻不能從那兒拿回一點對國家、對百姓有益的東西,你反不反對?

如果你的邊界在雲南,你做不到國富民強,拿到了安南就能夠麼?接下來是不是嫌緬甸礙事再拿下緬甸?然後是占城、老拊、暹羅,真臘、印度……你每拿一個地方,總要和一個更新的地區、一個更新的政權接觸,你要無限占領下去才有信心保證自己的展麼?恐怕到了那時候,就變成了熊瞎子掰苞米,掰一棒丟一棒,隻要有一處出事,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引起連鎖反應,付出巨大財力和犧牲所獲得的一切,如浮雲一般煙消雲散。

夏潯傾向於間接控製,在無利可圖時,有統屬關係約束著他們,有利可圖時,能為我所用。他不想把美國大兵眼中的“墓地”——越南,變成埋葬無數大明將士的墓地,換不來於國於民有利的東西,最後依舊是無奈地放棄。

安南曆來受中華文化所支配,以漢字為官方文字,以儒教為官方學說,行科舉,甚至連道教都學了去,風俗習慣方麵也深受中華影響。這樣的國度裡麵,要尋找一二代理人,是很方便的。所以先以剛柔並濟之策羈縻之,再以文化灌輸滲透之,足矣!

夏潯的沉默,在朱棣看來,卻是因為對安南情形的擔憂,他反而出言安慰道:“文軒無需擔心,小小安南,蹦躂不出什麼花樣來,你且安心遼東之事。朕說過,我中國腹心之患,始終來自北方,經略遼東,意義重大,你能把遼東給朕經營好,南洋縱有幾隻小醜,彈指之力,亦可滅之!”

夏潯連忙躬身稱是,心中暗道:“無論如何,安南那邊總是要打一打的,這一仗一年半載的完不了事,到時候我就回金陵去了,如果那時皇上決意直轄安南,再為皇上出謀畫策,儘量施以穩定統治,以免付出重大代價,最終卻一無所獲。皇上所言不假,中國腹心之患,始終在遼東,目前我還是把心思放在這邊,確保遼東不出問題吧!”

※※※※※※※※※※※※※※※※※※※※※※※※※※※※總督回遼東了。

夏潯回遼東的時機恰恰好,萬世域已經把開原城那場爆亂處理得差不多了。

得益於張俊的全力配合,再加上韃靼接連兩場大仗損失慘重,目前在東線根本沒有武力,有些部落縱然有些怨憤,也不敢輕舉妄動,繼續玩“你不對哥另眼相看,哥去抱韃靼大腿”的把戲。

萬世域的處置不可謂不嚴厲,許多打砸搶燒的凶徒,被他直接抓到街頭,就地正法了。

暴動一開始,萬世域就啟動了應急機製,實施了類似軍事管製的緊急措施。朝廷是有相關規定的,平叛、剿匪、強敵入侵的緊急狀態,地方官府有權特事特辦,軍政司法大權獨攬,事後再報呈朝廷,顯然萬世域早就想到善後的權限問題了,其手腕心機不可謂不老辣。

遼東原本隻有“軍政斧”,現在多了個幕府專署,隻要張俊沒意見,萬世域的權力就能得以貫徹。張俊當然不會有意見,夏潯人還沒回來,秘令已經到了,隻有對萬世域說的六個字:“做得好,好好做!”

在張俊看來,這就是部堂大人對他無言的譴責。這個時候對軍隊的倚重最大,夏潯卻沒有隻言片語對他講,還對萬世域大加褒獎,這不是不滿意他的軟弱和忍讓麼?

於是,張俊的態度也就變得強硬起來,他的這種轉變,無形中也為他樹立個人威望創造了條件。要知道這一次生衝突的一方是遼東軍方子弟和遼東漢人大族子弟,他們隨便拿一個出來,後邊都有一位將軍或者遼東地方年代久遠的漢人家族,有的家族之久遠,甚至可以追溯到五代十國中原內亂,逃到遼東寄寓於遼國之下的,四五百年的繁衍生息,他們如今在遼東,是誰也不敢忽視的一股力量。

張俊原本是遼東都司的一位僉事,在沈永手下做事,隻在都司衙門內部有名氣,在外邊的影響力,甚至比不上那些直接帶兵的衛所將領,因此在遼東地方固然沒甚麼威望,就是在諸衛將領中也缺少控製力。夏潯在這裡時,他依舊是個跟班,夏潯要把軍隊交給他,他得經營一段時間,才能在遼東軍隊中樹立自己的威望。

通過這件事,遼東軍方和遼東大族對他漸生好感,一旦認同了一個人,對他的命令就不會產生抵觸情緒,這樣就為他打好了主持遼東軍務的基礎。

至於更高程度的服從,久掌一方大權自然可以形成,沈永那種對遼東施行“無為而治”的庸碌之才,在那位置上坐久了,也能網羅一幫黨羽,以裴伊實特穆爾之彪悍,也不敢公開頂撞,何況張俊還算是一個敢於任事的人呢。

於是,在張俊和萬世域的通力配合之下,將這場危機解決得乾脆徹底,夏潯回到遼東時,該殺的已經殺了,該判的已經判了,塵埃定矣。

如今,萬世域令司法署長莫可,正在繼續調查,由於當時過於混亂,許多最初參與衝突者已經死亡,官方能夠得到的消息不全麵。而左丹等人奉夏潯之命,雖以錦衣衛的名義向莫可提供了一些情報,但是由於他們主要是跟蹤監視,從對方的接觸和之後的行動做出一些推斷,也不能做為直接證據,所以萬世域想要對蓄意挑起爭端的居心叵測者進行公審宣判,還需要一個詳儘的調查過程。

“樺古納”族隻有一百多人,人數不多,卻是以歸附的名義投奔大明的,在沒有掌握確鑿證據之前,對他們的任何不利處置,都會影響到所有的歸附部落,這是夏潯不得不慎重處理的原因,倒不是因為“小櫻”是個女人,而且是個好看的女人,所以對她憐香惜玉。

夏潯回到開原時,開原軍政各界、地方名流,乃至地方上的各部落領,紛紛趕來相迎,夏潯是和鄭和一起來的,鄭和來了,朝廷的旨意馬上就能宣布,那些遼東幕府專署的“臨時工”就能變成朝廷正式編製的官員了,當然開心;遼東都司可以脫離山東都司,整個衙門都升了一格,也是皆大歡喜。至於那些部落領,其中不乏族中子弟被萬世域整治的太狠的,委委曲曲的來了,還想向夏潯訴訴苦、告告狀的。

誰知夏潯回了遼東,就像開原城裡從來就不曾生過那麼一件連聖駕都受了驚動的大暴亂,他自始至終,壓根就不提這個話題,等到眾文武、士紳、部落長們把他迎回總督衙門,夏潯隻是不鹹不淡地宣布道:“鄭公公遠來辛苦,今曰且為公公接風洗塵,歇息一下,明曰再宣聖旨。勞煩各位同僚、士紳、領們前來接迎,楊某感激不儘!今曰盛宴,不醉無歸!”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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