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沒得選擇(1 / 1)

錦衣夜行 月關 2148 字 2個月前

許滸三人上午先去的兵部,兵部之行是很順利的。

兵部尚書是茹常,茹常做事縝密精細,他知道雙嶼海盜是輔國公楊旭招安的,而且隱約知道他們和楊旭還另有淵源,所以對他們很照顧,上朝之前特意對兵部堂管、主事們做了一番交待,所以兵部的人對許滸三人很客氣,一應手續在茹常的關照下,辦的也很順利。

三人忐忑而去,事情辦的這麼順利,他們也很開心,從兵部出來,眼看到了中午,先去一家酒樓用了些飯菜,酒足飯飽出來,這才趕去五軍都督府。

許滸三人從夏潯那兒打聽到,兵部官員大多是文人出身,所以拜訪兵部的時候特意帶了幾件曰本的漆器和扇子,這幾件東西也算名貴,又沾了風雅的光,隻消說一句是打倭寇的戰利品,連行賄的邊都不沾了。

而五軍都督府的官兒都是真正的武人,所以他準備的見麵禮是幾口曰本刀。許滸準備的這幾口刀成色都不錯,比夏潯在象山繳獲的那口三胴刀也不差多少。曰本刀比大明的刀劍質量普遍要好,他特意挑選出的幾口刀質量更是上乘。

三個人帶著刀,興衝衝地就進了五軍都督府,守門的侍衛問明三人來意,又驗過了官憑、腰牌,便把三人帶了進去。侍衛把三人帶進一間簽押房,向裡麵一個正在吃茶的官員說道:“鄭經曆,這幾位大人是來報備、領印的。”

鄭經曆吃著茶,懶洋洋地應了一聲,連眼皮都沒抬:“哦!哪兒的官呀?”

這位鄭經曆三十五六歲年紀,相貌平凡、身材瘦削,坐在一張龐大的太師椅裡麵,就好象一隻猴子蹲在那兒。鄭經曆名叫鄭小布,彆看他官兒小,到了這五軍都督府,任你在地方上統率千軍萬馬,如何的說一不二,到了這兒也得和和氣氣規規矩矩的,他還真用不著拿你當回事兒。

那侍衛答道:“是朝廷剛剛設立的東海雙嶼衛衛指揮許滸許大人、還有副指揮使任聚鷹、張宇俠兩位大人。”

“哦?”鄭小布抬起頭來,眯著雙眼打量著許滸三人,許鴻謙和地笑笑:“鄭經曆,我等三人此番是來都督府拜見上官、領取印綬的,我們剛剛做官,許多規矩都還不甚明了,還請鄭經曆多多指教。”

“嗬嗬嗬……”

鄭小布扯開公鴨嗓子笑了兩聲,陰陽怪氣地道:“大人太客氣了,指教可不敢當哇。說起來,下官在行伍當中,也是苦熬打拚十多年的,又加上祖上的餘蔭,才熬到這個經曆,哪比得大人你呀,做做海盜,乾些欺男霸女、打家劫舍的事兒,好不快活,快活夠了,向朝廷俯稱臣,嘿!一個四品的衛指揮便到手了,令人羨慕之至啊。”

任聚鷹做海盜頭子,稱霸一方,快意恩仇,幾時受過彆人這般消遣,臉色登時一變,另一邊張宇俠是行動派,肩膀微晃,已經要衝過去了,許滸雙手一攔,立即製住了他們。

鄭小布嘖嘖兩聲,笑眯眯地道:“怎麼,還想動手?這兒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們撒野?”

許滸沉聲道:“鄭經曆,我等受的是朝廷官職,領的是朝廷俸祿。五軍都督府衙門雖大,卻也不該欺人太甚。本官剛剛去過兵部,兵部堂官比閣下官兒大吧,卻也不曾如此羞辱本官,你!區區一個八品經曆,怎敢如此侮辱上官?”

鄭小布聽了冷笑道:“任你打哪兒來的地方大員,我還沒見過有人在我麵前擺譜的,官?官我見得多了,燒香拜佛進錯廟門的官兒卻是頭一回見!”

鄭小布說著,便側過身去,擺手道:“僉事大人正忙著呢,你們先回去吧。”

許滸忍怒道:“鄭經曆,那我們幾時才能拜見大人……”

鄭小布下巴一場,望空吐了一口茶葉沫子,瞅都不瞅他們,淡淡地道:“你們就等著吧,每天來點個卯,啥時運氣碰上大人有空兒,自然就會見你們了。”說著把袖子一甩,曬然說道:“穿上官袍便是官麼?哼,是狗,怎也改不了吃屎!”

這句話說的聲音很小,但是足夠讓三人聽清,雖然他不是朝著許滸三人說的,分明就是在辱罵他們。張宇俠和任聚鷹勃然大怒,左右一分,一股旋風般便撲了過去,這一次許滸沒有攔,他站在那兒,兀立如山。

對夏潯的承諾,許滸記得,不過他這不是造反,而是扁人!

如果做官就得受這樣的鳥氣,那他寧可不做官!

張宇俠一抬腿,那沉重的一張梨木書案便被他踢得整個兒飛上了半空,桌上的紙墨筆硯、堆放的公文飛的到處都是,鄭經曆坐在椅子上本來四平八穩,被這威勢一嚇,也不禁哎喲一聲,險些栽下地去。

不過他沒掉到地上,因為人高馬大的任聚鷹已經到了,任聚鷹“蓬”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鄭小布矮小瘦削,這一下整個人都被任聚鷹提了起來,蒲扇大的巴掌便扇到了他的臉上:“狗娘養的,老子長這麼大,幾時受人這般羞辱,你一個小小的八品經曆,很了不起麼,老子從四品的將軍,站在這兒受你羞辱。”

幾個大嘴巴子扇下去,鄭小布一張猴臉真比猴屁股還要滋潤。他滿口是血,哇哇大叫著,門口那侍衛一看出了大事了,地方上的武官們到了五軍都督府受氣窩火的多了,可還從來沒見有誰敢大打出手的,這侍衛趕緊出去喊人,片刻的功夫,擁進一群侍衛來,一個個挺槍捉刀,氣勢洶洶。

任聚鷹一看,把鄭小布丟在一邊,將那準備送禮的曰本刀取了出來,兄弟三個一人一口,呈品字形站立,他們固然不敢真個動手,可是這種局麵那些侍衛從不曾見過,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雙方便僵持起來。

※※※※※※※※※※※※※※※※※※※※※※※都督僉事謝光勝睡了個午覺,剛剛爬起來,一杯釅茶才喝了兩口,鄭小布就滿嘴是血地跑進來,一進門就哭喊道:“僉事大人,有人上門鬨事兒呀。”

謝光勝一瞧他那模樣,不禁大笑起來:“哈哈,小布,這是得罪了誰,叫人打成這般模樣?”

這位謝僉事身材修長偉岸,濃眉方麵,一雙鳳目,鼻如懸膽,三綹長髯,生得是儀表堂堂,雖已四旬上下,卻仍稱得上是個美男子。不過彆看他頗有儒將之風,識得的字卻少的可憐。

朝廷選官,是很重視長相的,當初兵部武選司選官,那時他積戰功,已是一位千戶,武選郎中見他相貌雄偉,非常滿意,不過還要考察一下他的文學,對一個武將來說,所謂文學,識字就成,那郎中就在紙上寫下“針炙”二字要他去認,謝光勝見了,張口便道:“鐵多”!武選郎中大笑,本欲不用,終究覺得此人相貌奇偉,最終還是同意任命他為衛指揮了。

從千戶而至衛指揮,那可是一道坎兒,謝光勝自此才得以步步高升,直至如今累攢資曆,成為都督僉事,三品大員。

鄭小布哭道:“大人,有人作反了。今曰受朝廷招安的原雙嶼海盜來我都督府領取印綬,卑職看他們形態粗魯,不知禮儀,便有些不甚喜歡。又聽說他們先去了兵部,後來的五軍都督府,這分明是不把咱們看在眼裡了,因此便嘲諷了他們幾句。也是卑職嘴欠,誰曉得這些海盜目無餘子,驕橫慣了,走上前來,踢翻卑職的公案,又扇了卑職幾個嘴巴,就這般模樣了。大人,卑職跟他們比起來,芝麻綠豆大的官兒,打了就打了,可這事兒傳揚出去,咱們五軍都督府顏麵何存呐?”

謝光勝一聽,臉色登時沉了下來。

要說這五軍都督府,與各地衛所的關係之密切,實際上遠在兵部之上。凡武職世襲官、流官、土官的襲替、優養、優給等項,皆須上報五軍都督府,再由五軍都督府轉送兵部。兵部批準之後,具體的放、任命,還要通過五軍都督府。其它的如武官誥敕﹑水6步騎之艸練﹐軍伍之清勾替補﹐俸糧﹑屯費與屯種之器械﹑舟車﹐軍情聲息﹐邊腹地圖文冊﹑薪炭荊葦諸事﹐也是由五軍都督府出麵,與其它相關衙門勾通解決。

也就是說,在明初的時候,兵部隻有調兵權,五軍都督府才是總攬內外軍事的中樞機構。五軍都督府變成兵部的應聲蟲兒,處處受製於兵部,那是明朝中後期的事了。所以,許滸等人拜碼頭,應該先拜五軍都督府,後去兵部。可惜,這幾位完全不知道,而夏潯自己這官兒就不是按部就班一步步升上來的,對這些常識也不大了然,指點他們的時候隻提了這兩個衙門,也未提先後順序。

鄭小布被人打了,謝光勝並不在乎,可是鄭小布被打累及五軍都督府名聲,謝光勝就不能忍了,尤其是聽說他們先去兵部,後來五軍都督府,根本不把五軍都督府放在眼裡,謝光勝更起了同仇之心。

這個粗人跳將起來,一拍鄭小布的肩膀,道:“小布,這事兒你做的對,老子去瞧瞧,他們再橫,橫得過老子!”

五軍都督府裡的官兒,官僚之氣的濃厚,尤甚於六部。因為五軍都督府的官員一向是由勳戚們擔任的,最高層次的是大都督,能擔當這一級彆的官員是徐增壽、李景隆一類的公侯,次一級的官員大多也是勳戚,少部分是循資曆一步步熬上來的。

這些中層武官比大都督們還要難纏,因為他們不但大部分也是出身勳戚,而且流動姓遠不及朝臣,基本上入了都督府,就在這兒混一輩子了,因此這裡的官僚作風比六部要嚴重的多。所以這兒論資排輩的氣氛和排外的風氣遠較其他衙門嚴重。既然許滸等人冒犯了五軍都督府,謝光勝就不肯等閒視之了。

朱棣成為皇帝之後,原來的大都督徐增壽死了,李景隆修《太祖實錄》去了,現任的大都督是朱能、丘福等幾位國公。這幾位國公與夏潯十分熟悉,如果他們在,他們是知道雙嶼島群盜曾經救助過世子的,事情可能不會鬨大。

可他們現在不在都督府。這幾人在五軍都督府掛了號之後,就被朱棣派往各地整頓兵馬、收編建文舊朝的軍隊去了,都督府的正常運作仍然是由五軍都督府原來的一些官吏們負責。他們對五軍都督府這一畝三分地的利益守的甚嚴,哪容有人冒犯。

謝光勝怒氣衝衝趕了出去,兩頰赤腫的鄭小布臉上詭譎的笑意一閃而過,忙也跟了出去。

謝光勝是五軍都督府都督僉事,不但是主事人,而且職位比許滸他們高,他一動,許滸等人便不敢妄動了。跟彆人打架鬨事,怎麼說都成,跟都督僉事動武,那與造反可一般無二了,許滸雖不甚明白官場上的事,可這個簡單的道理還是明白的。

三人一放下武器,便被謝光勝下令捆了起來,拖到衙門口往拴馬樁上一綁,以衝撞部堂之罪,每人笞責三十鞭子,這樣的節目在各部衙門口兒還很少見到,所以圍在這兒看熱鬨的人很多。夏潯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許滸他們剛剛受刑之後的景象。

夏潯問明事情經過,臉色立即凝重起來。他沒想到許滸三人僅僅是到五軍都督府報備、領印這麼一件小事,居然能惹出這麼大的事端來。從某種角度來說,雙嶼島是印著他輔國公的標簽的,這件事鞭子抽在許滸他們身上,嘴巴卻是摑在他夏潯的臉上,他如果袖手不理,那以後都不用理了。

可他如果要管,現在都督府的當家人都不在,他找上門去,能跟誰交涉?丘福和朱能回來之後,何嘗不會有一種被人欺上門來打臉的感覺?丘福和朱能跟他再有交情,難道還能比他自己衙門口兒的人還親近?他們剛剛執掌五軍都督府,同樣需要樹立威信。

這個局,沒有兩全的選擇。而且不可能給他時間,等著丘福、朱能回來,再與他們斡旋解決。要麼,選擇與兩個國公的交情,放棄三個海盜,可是這樣,他的官場聲名必然大損,不知要多久才能恢複元氣;要麼,力保許滸三人,為這三個無根無基的海盜找回顏麵,獲得他們效忠的同時,一下子得罪兩個重量級人物。

他沒得選擇,又必須選擇!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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