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大家大約是知道了吧,這一次,我們遇到麻煩了。”歌庭齋內,歌庭派的當代領袖,算主希柏澈背著雙手,在一眾修士麵前來回踱步。
歌庭齋,不是萬法門最大的書齋,也不是萬法門最古老的書齋,但是卻是最著名的。自算王高嗣起,到了算主這一代,這座書齋已經轉手了五六次。它的五六代主人當中,有四代都堪稱當世絕頂。
上代齋主柯蘭蔭因為撞上了縱橫當世無抗手的算君而淪為陪襯屬於意外當中的意外。在算君之前,誰也不曾料到世界上還能出這等妖孽。
而在歌庭齋主門下弟子,以及一些經常出入歌庭齋的修士,自然也被能夠被歸類為“歌庭派”。
歌庭派從來就是指一個鬆散的派係,而不是什麼運轉有度的組織。它隻是誌同道合的算家自發聚在一起討論之後形成的稱呼。
但是,歌庭派的領袖,自然也有一番威嚴。
算主希柏澈看著以幻象之身出席的馮落衣,眼睛當中隱藏著莫名的神色:“這一次,算君來勢洶洶,怕是有備而來。或許,我們加一把勁了。”
“是,老師。”諸位逍遙修士低下頭,回應算主的要求。
馮落衣麵無表情的點點頭。
當代的歌庭派修士,不是算主的弟子,就是受過算主的指點,與算主的感情也是非同一般,多半是對算主言聽計從。
但是,這些修士當中,卻有一半人,臉上表現出一絲猶疑。
若澈仙子、馬德恩等修士,已經不敢和算主說話了。他們生怕睿智的老師從他們的言談、眼神當中看出這一場風波背後的端倪。
那不行,絕對不行!
越是與希柏澈親近的弟子就越是清楚,所謂的判定性與完備性在老師的心中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地位。那是這位巔頂大修的信念,是他道心當中最根基的東西。
但是,這一次。老師是召集所有歌庭派修士,明言就算不能來,也要儘量通過萬仙幻境前來。今天不來,就意味著他們明確表示要離開老師。
他們不得不來。不敢不來。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算主的下一句話:“最近,我們當中,似乎有一些人,有一些急於求成了。居然轉而用其他方法與進行公理係統的完備性證明,我覺得,這時一個很不好的現象。”
那幾個修士聽到這不點名的批評,心中一緊,
直到現在,老師還沒有意識到啊……
“當然,算學領域之博大,我也不敢說自己一定正確,更不想限製諸位的思路。不管怎麼想,這都是你們的自由。我就是想說幾句。首先。我們走的是堂皇大道……”
希柏澈不是馮落衣那樣的偏激之人。他懂得人情世故,自然察覺出自己的弟子當中,有一部分有些不對勁。
萬法門的輿論導向,乃至學術環境,正在悄然改變。就連他希柏澈的身邊,都出現了一些不諧的思想。
算君實在是太強大了,強大到他的一言一行,就能改變整個算學領域的方向。
這次他人還未出場,僅僅是出聲,就使得萬法門風聲鶴唳。
希柏澈不得不迎擊。這次萬法算藏第一卷。他自己其實也不甚滿意,他也急需一次勝利,來證明自己規範集合操作的思路。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他門下卻出了這種事情。居然有接近一半的學生,拋下了自己原本的思路,去用一些“取巧”的方法,完成算學體係的公理化與完備性證明!
那些工作,當隻是細枝末節。當前最重要的,是在一階邏輯完備之後。證明多階邏輯的完備性!
完備性!這才是算學近道的有力證明,是萬法門求道之路的根基所在。
他必須對著那些歌庭派的同道指出這一點。
尤其是馮落衣。
希柏澈自己的天賦,其實並不如何。其他人對他的評價,也多是“可造之材以勤補拙之人”。對於這位天賦遠勝自己、但是研究方向隨性而為、分散而不成體係的老朋友,希柏澈一直希望自己能夠引導他走上正路。
隻可惜,整個會議,馮落衣都麵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散會之後,希柏澈又點名讓艾克蠻等幾個精通算理邏輯的修士留下來。他道:“現在形勢不容樂觀。算君說我的理論存在漏洞,十有八九不是胡說。這一次,我打算重頭檢視自己的理論。你們留下來,我們先來討論這一章節……”
看到自己老師這個樣子,艾克蠻忍不住道:“老師,您是否覺得,我們現在前進的方向有些問題?”
希柏澈沉吟片刻,道:“或許是有一點。我在編篡萬法算藏的時候,也感受到了阻力……但是,至少算學的完備性不容置疑。你能夠想象出殘缺的算學嗎?”
艾克蠻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努力將心中的擔憂壓下,使之不顯露在臉上。
我當然不能想象出殘缺的算學。所有從已知算學領域出發的算家,都不可能看出來。
現有的體係,還在完備的範圍之內。
但是,這不能說明這個“殘缺”不存在。
算學的殘缺,在我們的視線之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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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法門,集訓地內。
“哥,這裡怎麼解啊!”薄筱雅湊到薄笑風跟前,低聲詢問道。
“哦,這裡啊。這個思路有些特彆……”薄笑風低聲解釋了薄筱雅指出的算題。
解完題之後,薄筱雅頭疼的趴在桌子上:“我從沒想過,原來學習算學也能這麼痛苦……我真的不喜歡這個領域……”
她是被門派強征過來的。在低階弟子當中,能夠理解這個領域的人,並不多。
“我也是啊……沒意思。”薄笑風搖搖頭,又轉頭去看蘇君宇。
這個時候,蘇君宇與並沒有解題或者研究什麼。他隻是抱著一本筆記在啃。隻有有些奇怪,那份筆記上的字跡並不是他的。
“這是什麼?”
“一個師弟在外麵寫的一些東西……哦,就是王崎。”
“王崎?”薄笑風有些驚訝:“你讀他的筆記作甚?他又做出什麼了不得的成就了?還是說你在和他合作?”
“都不是。”蘇君宇將自己手中的筆記遞了出去,道:“你自己看看吧。”
“我看了什麼還沒發表的好思路。你可彆怪我提前做出來啊。”薄笑風大為好奇。他翻開筆記本,看了起來。薄筱雅也湊了過來。可是很快,這兄妹倆就失望了。
“這筆記,完全就是蒙學水平吧……隻不過研究得深了一點。”薄筱雅嘟起嘴。有些不滿:“王師兄居然在這個……這個方麵浪費自己的天賦?”
這本筆記,就是王崎給謫仙苟大寶講課之前做的準備。之前,蘇君宇和他合作推廣數據化修法的時候,他將這個筆記給蘇君宇分享過。
“但是,至少我們可以從這一本筆記上。看出王崎那廝的想法。”蘇君宇低聲道:“我看得出,他和算主不是一路人。”
薄笑風笑了:“說什麼呢……現在那小子背後的人就是歌庭派啊!他現在可算是蒼生國手門下呢……雖然不是正式弟子。”
薄家三代十一逍遙,宗師無數,乃是真正的大世家,大豪門,根深蒂固,人脈極廣。作為薄家最有出息的後輩之一,薄笑風也知道很多旁人很難知道的東西。
提起這個,薄筱雅就有些生氣:“師兄他天賦也好,才情也好。簡直就是我輩典範,結果就因為陳掌門的那一道禁令,現在門派也不能回,就算有逍遙大修看好他也不能正式收做弟子……好沒天理!”
“得得,不要扯遠了。”薄笑風按住自己妹妹,繼續問蘇君宇:“話說回來,王崎到底是什麼想法?”
“首先,我的問一下,算主什麼想法,你們應該清楚吧?”
薄笑風點點頭:“明白是明白啊……在算主的眼中。算學是本身並無任何意義的算符堆砌之產物。那個堆砌的方式或者稱之為‘形式’,才是算學的本體。單個的算符沒有任何意義。正是因為算符本身沒有意義,所以能夠用來表現任何意義甚至包括道。就像是符篆一樣,單獨的一筆一劃沒有什麼意義。組合起來之後,才有能夠稱之為符篆,才有法術意義。嗯……再加個一己之見,一己之見啊。這種方式……其實很無趣。”
“這一點上,王崎的觀點正好是與算主相左的。”蘇君宇拿起王崎的筆記,道:“按照王崎的觀點。即使是最簡單的數字,其內涵也超越了我們凡人的直觀思維,乃是大道所化,非是出自人的觀念,認識與天地同在。所謂的算符,就是‘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的結果。簡單來說,‘一’這個概念就極其複雜,但是我們卻隻用一橫來表示……”
薄笑風眼神之中滿是驚訝:“不至於吧……這思想,絕對是算君那一派的。獲得了離宗全麵支持的天才少年,骨子裡其實是一個連宗人?他怎麼可以加入歌庭?”
“算主的嫡傳弟子何外爾何前輩也是連宗修士!他和算主的關係,可和王崎與算主更親近。”蘇君宇收回筆記,重新陷入思考:“不過,王崎既然肯拜入蒼生國手門下,就代表他和歌庭派的思想多少有一些交集……這個交集在哪呢……”
薄笑風有些奇怪:“你怎麼突然關心起王崎的思想來了?你們關係有這麼好?”
蘇君宇看了看周圍,傳音入密:“聽著,我這兒有可靠消息……這次集訓,與那次大崩潰息息相關。而萬仙幻境崩潰之前幾分鐘,王崎就宣稱自己寫出了顛覆性論文!”(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