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娘長得是那種白皙柔弱的樣子,哪怕笑起來也是抿著唇,一副羞怯怯的黏糯,眼睛彎成了月牙。馮瑞卿這些年看慣了國外的女人還有那些獨立女性,此時此刻才發覺,自己還是更欣賞這種古典美。
他起身,遲疑了幾秒鐘,還是出門繞到隔壁的辦公室,輕輕敲了一下門。
杏娘嚇了一跳,屋內燈光昏暗,她有些近視,勉強看出是個男人的身影,方要開口問候,熟悉的男性嗓音傳來:“杏娘,是我,馮瑞卿,沒想到你還沒走。”
杏娘瞬間擔心害怕的心思消散了,換上溫婉的笑容對他說:“我是晚班,都要打掃一遍才能離開。大少爺您也沒走啊?我看好像大部分老師都下班了。”
馮瑞卿指了指辦公室笑道:“批改作業,沒注意時間。”說著,他肚子咕嚕了一聲,臉上不由浮現一抹窘迫。
杏娘笑了笑說:“大少爺您又沒吃飯啊?”
馮瑞卿無奈一笑:“和你說了好多次了,不要總是喊我大少爺。”
杏娘笑道:“總是習慣了。”
馮瑞卿想起來她的工作,有人打賞的時候,也是一口一個老爺太太、少爺夫人,想要改口,一時半會兒不好辦。好些日子沒見著,馮瑞卿總覺得杏娘清瘦了些:“你每天晚上都來學校嗎?”
杏娘清洗了帕子說:“嗯,我是來兼職,白天還有事兒,隻能晚上來。好在學校裡麵都同意,很感謝他們。”她頓了頓,麵向馮瑞卿,柔柔地說著:“還要感謝大少……不是,感謝瑞卿。”
馮瑞卿的理智提醒自己應該就此離開,可是情感還是驅使著他沒有挪動步子,站在那兒,踟躕著問:“上次你請我吃午飯,今晚上要不我請你去吃宵夜?”看好文請到:
杏娘有些不好意思,馮瑞卿道:“禮尚往來,要不我心裡總是不安。”
杏娘這才同意,隻是她還有一些活兒沒做完,隻好讓馮瑞卿再等會兒。馮瑞卿拿出來自己之前從國外帶回來的一個鐵盒子,裡頭是幾塊兒餅乾:“你先墊一墊。”
杏娘卻連忙擺了擺手:“太貴重了。”
“沒事兒,不值錢。”
“可這是、這是外國得,我瞧洋人的東西都很貴。”
馮瑞卿乾脆全部倒出來,拿了油紙抱起來塞給她:“真不貴,你拿著吧。”
杏娘不舍得吃:“我還是帶回去給青青吧,她沒吃過這些東西。”
馮瑞卿不再勉強,但心裡卻生出個念頭,下回單獨給她買一盒子隻讓她吃。
杏娘乾活麻利而又仔細,這份工作是馮瑞卿安了個人情,她更不敢有任何的怠慢。馮瑞卿想要搭把手,卻發現自己不過就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大少爺,很多活兒實在做不來。杏娘也沒有譏諷他,慢慢指點著,馮瑞卿勉強把自己的辦公室清理乾淨。
杏娘放好了衛生用具,便與馮瑞卿去了附近的夜市。夜色如一層薄紗,悄悄籠住了街頭的燈影光澤,路燈的光芒暖暖得,映在一雙男女並肩前行的影子上,像是纏繞的絲線,輕輕勾連,欲斷還續。
馮瑞卿回國沒多久,對這些攤位也不算熟悉,杏娘指著春卷笑道:“這家春卷賣了好些年,我小時候就來吃過,然後我們再買點桂花糖藕。”
馮瑞卿尋了位置和她麵對麵做好,他想喝點小米粥,店家上來,杏娘拿著湯匙用熱水衝了衝,又幫馮瑞卿也一並燙了,馮瑞卿道了謝,與她品嘗這家的菜式。
春卷淋了白醋,一口下去,裡麵的蔬菜絲、粉條絲都清脆爽口,馮瑞卿食指大動,不由吃了好幾塊兒。他不知怎麼的想起來瑞喆,笑道:“我弟弟也愛吃春卷,小時候總和我搶。”
杏娘莞爾道:“那您可以叫上叁少爺來吃啊。”
馮瑞卿搖搖頭:“我們年歲大了,各有各的事情要忙,也不怎麼聚在一處了。”
杏娘點點頭,倒也明白,人大了,便會有一些不願意與旁人知曉的心事,再說她隱約知曉,好像大少爺和叁少爺並非一母所出。
馮瑞卿抬眸望去,她似乎在想什麼,不由好奇地問:“你覺得我叁弟如何?”
杏娘忙道:“叁少爺很好。”
馮瑞卿沉吟片刻,又問:“杏娘,你有沒有想過、想過找個好人家……”
杏娘臉上一熱,打斷了馮瑞卿的話:“等青青病好了再說。”
馮瑞卿也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冒失,沒有再說下去。月影暈黃,杏娘很快吃完便要回去,馮瑞卿想要送她,杏娘隻說幾步路的事情,自己很熟悉便與他道彆。馮瑞卿瞧著女孩子嫋嫋背影,心裡不知為何悵然若失。
周末,馮瑞卿約上葛蓮生,又把不情不願地馮瑞喆一並帶去。原本是想讓他打扮得莊重一些,可是馮瑞喆刻意選了一件皺皺巴巴的舊長衫,頭發亂蓬蓬得,絲毫沒有精神麵貌可言。
馮瑞卿氣得揪著他的耳朵讓他換件衣服,馮瑞喆卻哼了一聲隻說道:“早都和你說了我不愛去,你和娘非要強迫我去,那我就這樣可以了。也彆再要求那麼高。”
馮瑞卿無奈搖頭,葛蓮生從旁打了個圓場,叁人一並去了飯館,魏小姐沒過多久也姍姍而來。魏小姐打扮得很是漂亮,翠綠色的新款上衣,下身是改良過的學生群,頭上戴著一頂小巧的呢帽。
叁人起身和她打了招呼,魏小姐目光落在馮瑞喆身上,笑盈盈地說著:“你就是馮瑞喆?我讀過你的作品呢。”
馮瑞喆一怔,有些遲疑:“真得?”
魏小姐落座,興高采烈地說:“對啊,那些新詩寫得真好,我都謄下來了,還能背上幾首。”
馮瑞喆臉上一紅,抓了抓頭發,咕噥著:“沒什麼、沒什麼,都是胡亂寫得。”
馮瑞卿拍拍弟弟的肩膀,好奇地問:“你還寫詩呢?我怎麼不知道?”
馮瑞喆不好意思地說著:“寫著玩兒的,學校裡的學長看得過去,就幫忙等到了報紙上,但也就那麼幾首。”
魏小姐仿佛看到了荷裡活的大明星,又見他舉止帶著舊有文人邋裡邋遢的放浪形寒,兩眼放光:“馮先生,你是不是有暗戀的女生,你的那些詩句裡麵纏綿悱惻,我看得都掉眼淚了,我可以幫你,你說吧,是你同學還是彆的人?”
馮瑞喆臉上更加紅彤彤得,在一眾人麵前談及自己的暗戀很是羞慚,他抓耳撓腮、哼哧哼哧地說著:“就是、就是我認識的一個女孩子,她長得很好看,我是偷偷喜歡她得,她還不知道。”
魏小姐聽得很是投入,還要再去深問,馮瑞卿咳嗽了一聲,臉色一沉,魏小姐也不好意思再問下去。
葛蓮生打了個圓場,招呼著店家上菜,這頓飯多是魏小姐在聊天,但是她更多得是好奇馮瑞喆詩文內容和背後的故事,馮瑞卿感覺,這更像是明星見麵會,而不是男女相親。
回去的路上,馮瑞喆一掃來之前的陰霾沉鬱,在黃包車上哼著歌兒,喜笑顏開。葛蓮生看著馮瑞卿的黑臉,想出言安慰,但又不知道如何說出口。
回到家裡,馮瑞卿將馮瑞喆叫到書房,掩上門質問道:“你那些刊登在報紙上的詩文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清楚。”
馮瑞喆仰著臉兒,淡然說道:“你這不是知道了嗎?我就是把我對杏娘的暗戀寫成了新詩刊登在了報紙上,那又怎麼了?我難道犯法了嗎?”
“你!”馮瑞卿氣不打一處來,在他胸口狠狠捶了一拳,“這要是讓我媽和叁姨太知道了,你怎麼辦?你有沒有想過杏娘又要怎麼辦?”
“她們又不會知道寫得是誰?再說,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我娶杏娘!”
“你拿什麼娶?你現在還在上學?你能養得起她嗎?再說了,叁姨太她能同意嗎?”
馮瑞喆不服氣:“怎麼就不同意?我就去求我媽,我不信到最後她還是否定。”
外麵忽然傳來咣啷一聲,兩人嚇了一跳,馮瑞卿趕緊去開門,卻隻看到自己書房外頭的花架子倒在了地上,一片泥濘。
馮瑞卿扶起來,馮瑞喆在後頭繼續說道:“反正我這輩子非杏娘不娶,我就是要讓她做我的妻子。我隻喜歡她一個人。”
馮瑞卿無動於衷,抹了一把臉對馮瑞喆說:“你隻考慮你自己,杏娘就算能嫁給你,你以為你就能給她好日子過?叁姨太、你母親的品性,你自己不了解嗎?”
馮瑞喆麵色略有遲疑,但很快就被少年意氣衝散:“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心甘情願!我們新派的學生,就是要為婚姻自由抗爭到底。”
馮瑞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像馮瑞喆這個年紀的時候也這麼單純愛做夢,不過,他始終覺得這件事不會怎樣,以他對家裡人的了結,母親和叁姨太一定會從中作梗,馮瑞喆還是個學生,花錢也是大手大腳,讓他去過苦日子、自力更生,那真是難於上青天。
這次與魏小姐的相親無疾而終,馮瑞卿還是要前去和叁姨太說一聲,畢竟叁姨太也親自過來拜托過他。
叁姨太難得拿出許久未曾用過的佛珠,對著佛龕念著經文,聽完馮瑞卿委婉的言辭,叁姨太笑了一下,麵對著香煙嫋嫋,眼神卻異常的犀利和詭異:“沒關係,還會有更合適得。你去忙吧,有勞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