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後一段時間,馮瑞卿沒有再和杏娘有什麼聯係。
馮瑞喆依舊天天早出晚歸,有時候傻乎乎地看著天傻笑,有時候又滿臉愁容。
馮瑞卿有口難開,不知道該怎麼勸慰馮瑞喆,彆說馮瑞喆和杏娘兩人關係尷尬,就算素昧平生,忽然有了情感,叁姨太也不會同意得。
閔太太又經常催著他去給馮瑞喆相親,馮瑞卿有心做媒,馮瑞喆卻不感興趣,隻說那些大小姐驕縱,還是天天往安家胡同那邊去。
幸虧此時叁姨太還沒發現什麼端倪。
這天葛蓮生邀請馮瑞卿出去看戲,馮瑞卿看到“天鴻閣樓”四個字覺得有些熟悉,好像聽誰提起來過。
葛蓮生挽著他的手臂,見他踟躕不前,催促說:“想什麼呢,快點走啊。馬上就開始了呢。”
馮瑞卿回過神,跟著葛蓮生去了二樓座位,又叫了好茶好點心,準備欣賞一番。今天唱的是《金庭曲》,典型的才子佳人劇目,葛蓮生很喜歡,對身邊的馮瑞卿說:“你看那個小花旦,俏生生得,蠻好看得。”
馮瑞卿凝神望去,總覺得似曾相識。
花旦在舞台上咿咿呀呀唱個不停,字字清晰,聲音清脆,俏皮的模樣折騰的書生男主滿台子亂轉,最後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歎息連連。
觀眾們哈哈大笑,紛紛鼓掌。
馮瑞卿也跟著撫掌稱讚,目光往旁邊移了移,竟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是杏娘的妹妹青青。
小姑娘坐在角落裡,目光專注地望著台子上的花旦,一邊鼓掌,一邊隨著觀眾們叫好。
馮瑞卿再去打量那個花旦,瞬間就明白了是誰。
杏娘無疑。
馮瑞卿聽家裡人說起過,杏娘出身不高,就是個戲子,雖然此時戲曲已有名家稱道,奈何底層的這些小戲子,尤其是姑娘們,總還是成為大家飯後談笑的玩意兒。
杏娘還得養著生病的妹妹,名氣也不大,想來更不會有什麼地位可言。
馮瑞卿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憐惜,又見青青忽然抖心抖肺地在下頭咳嗽起來,身邊人都是嫌棄的目光望向她,青青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很不自在,有些委屈。
好在此時杏娘已經唱完了,慢慢退著離場,青青也跟了進去。
葛蓮生也正好在和剛剛碰見的同學打招呼,馮瑞卿尋了個由頭來到後場,班主瞧見這位公子哥忙上前招呼著:“先生您是來找人嗎?”
馮瑞卿個子高,一眼就瞧見了正在卸妝的杏娘,遙遙一指客氣地笑道:“我找那位顏小姐。我是她朋友。”
“哦,杏娘啊,我喊她來。”班主說著喊道,“杏娘,有你的朋友來找你。你去瞧瞧。”
杏娘“誒”了一聲,讓青青坐在自己位置上,一邊擰著頭發,一邊一邊提著裙擺施施然前來。“大少爺,您怎麼來了?”杏娘莞爾一笑,很是吃驚。
馮瑞卿指了指外場笑道:“我和女友過來聽戲,沒想到看到台子上居然是你,便想著過來打聲招呼。”
杏娘點點頭說:“我唱的不好,還望您和您女朋友多包涵。”
“不會,你唱的很好。她說很喜歡這出戲,還說想多給些打賞。”說著,便從口袋裡拿出幾個銀元,杏娘趕緊攔住他:“使不得,我已經從您那兒拿了不少錢了,您千萬彆再給了。”
馮瑞卿看了一眼遠處的青青:“可是你妹妹需要錢,再說這是我女朋友要給的。”
“我也在找彆的工作,我能負擔得起,您要再給我錢,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杏娘推拒著他的手,說什麼都不讓他給錢。
馮瑞卿隻好收回。
杏娘又問:“您要喝杯茶嗎?”
馮瑞卿搖搖頭,笑道:“那就不打擾你們了。”言罷,抬腳離開,已經過了長廊,卻見另外一位年輕男子也跟著走了進來。
年輕男人見著杏娘頓時兩眼放光激動地說:“杏娘,還真是你啊,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怎麼著,那個死鬼大帥人去樓空,你又要重操舊業了?”
這話說得好像她是窯子裡的姑娘,杏娘麵色屈辱,不想回答。
年輕人嘿嘿笑著,搓了搓手,上前一把攥住杏娘纖弱的手臂道:“當初你就不該跟著他。成了,現在人死了,跟著我算了,跟誰不是跟啊,我可不會把你安排到第九個。”
大庭廣眾、人來人往,這年輕人就急色地捂住杏娘的嘴往旁邊拖拽。
青青嚇了一跳,尖叫著撲了過來,跳起來使勁捶打那個年輕人罵道:“混蛋,放開我姐姐,流氓,來人啊,來人啊……”
話音未落,年輕人一揮手就把青青推倒在地,青青腦袋磕在柱子上,哎呦一聲,疼得落下淚來。
杏娘見此,目眥欲裂,轉身也使勁捶打著年輕人,急急地想要擺脫桎梏去看看妹妹。
班主挑了簾子過來瞧,麵色一變說:“焦公子,這不合適,杏娘還得……”
“還得什麼,我玩完了就把人放回來,大不了你去警察局告我。”
班主滿頭大汗,開玩笑,警察局副局長便是這位焦公子的舅舅,能怎麼辦?焦公子正得意,手腕上忽地一陣劇痛,不由地鬆開了手。
“操你媽的,你誰啊。”焦公子氣得大喊,可是就像是躲不開一樣,那隻手牢牢地按住他的手腕,用力捏在最疼的地方,疼得焦公子呲牙咧嘴,差點跪在地上。
杏娘趕緊退到一旁,雙手把受到驚嚇的青青爛在懷中,彎著腰查看青青後腦勺的淤青,旋而戒備而又憤恨地望著焦公子。
馮瑞卿靜靜說著:“要去警察局?好啊,我們一起去。”
“嗬,去就去,我告訴你,副局長就是我舅舅,我看你能撈著什麼好果子吃。”焦公子大喊,可惜痛處被人掐在手中,說話更像是烏腳雞。
“是嘛,我還真想會會這位副局長。”馮瑞卿在那焦公子幾乎扭曲的腿部重重踹了一下,這回,焦公子徹底跪在了地上。
班主害怕事情鬨大,先是和杏娘安慰了幾句,然後和馮瑞卿說:“這位先生,要不這件事情就先算了吧。我們這地方人少廟小,惹不起啊……”
馮瑞卿想想也是,隻是望向杏娘受驚的目光,心中不忍:“還是問問顏小姐的意思。”
青青從杏娘懷裡掙出個小腦袋,不服不忿地大聲道:“送他去警察局,讓他坐牢。”
焦公子聞言,方要破口大罵,馮瑞卿手腕又用力,焦公子隻能乾嚎。
杏娘思忖幾秒隻得說:“大少爺,我沒什麼事,但是我妹妹後腦勺這裡被他推得撞到柱子上,腫了個包,他需要賠償我妹妹的醫藥費,還要和我妹妹道歉。”
“她還咬了我呢……哎呦……”焦公子又是大喊。
馮瑞卿點了點頭,又是狠狠一腳說:“聽見沒,賠錢、然後道歉。”
“我不……啊,我道歉、我道歉。”焦公子沒辦法,再這樣下去手腕和腿都得被擰斷了。馮瑞卿盯著他,焦公子沒辦法,隻得咬咬牙,給一個小女生道歉,“對不起,是我失手。醫藥費,我出。”
青青還要罵,被杏娘攔下,低聲說了一句“就此打住”。
“滾吧。”馮瑞卿鬆了手,一腳把焦公子踹到門口。
焦公子紅著眼睛怒道:“你們幾個都給我等著。”
馮瑞卿覺得還是要敲打敲打,讓他狼狽地離開後,又安慰了一下杏娘,旋而飛快地回到二樓包間和葛蓮生說起了這件事。
葛蓮生揮了揮手裡的帕子,皺眉嫌惡地說著:“真是不像話,一個副局長的外甥就在外頭這麼耀武揚威得。惡心死人了。”
馮瑞卿讓跑堂得去給自己表哥遞了個話,等到晚上焦公子回到家裡,老爺子將他又是一頓狠揍,怒斥他知不知道今天惹到了誰。
焦公子愣了愣說:“不就是個小白臉嗎?還說要和我去警察局。對了對了,我正要找舅舅幫我做主呢……”話音未落,老爺子一巴掌甩在他臉上,拐杖在地上捶得震天響:“什麼小白臉,那是馮大帥的長子。他母親家裡的哥哥是你舅舅頂頭上司,兔崽子,看我今天怎麼打死你……”
這一番“父慈子孝”的模樣杏娘和馮瑞卿都看不見了,不過後來過了幾日再瞧見焦公子的時候,有一條腿確實缺了。
葛蓮生臨走前還專程去看望了一下杏娘,杏娘受寵若驚,葛蓮生笑道:“我特喜歡你的戲,有空的話,請你到我府上單獨給我唱一次,你要多少錢,儘管開價。”言罷,還和青青打了聲招呼,隻是不痛不癢,有些居高臨下、照顧底層民眾的高姿態,像是恩賜一般,將手裡的一麵團扇送給了青青。
杏娘連連稱謝,葛蓮生與馮瑞卿姍姍離去。
走到半路,馮瑞卿想起來自己的懷表好像落在了天鴻閣樓,囑咐葛蓮生先自己回去,他去看看是否在那裡。
葛蓮生累得慌,便也同意了,自己叫了黃包車先行離開,他說明來意,老板笑著讓他自己上去找找。馮瑞卿果然瞧見自己的懷表擱在桌子上,拿起來待要下樓,卻看到杏娘摟著妹妹從後台走出來,青青手裡把玩著那麵團扇,可是很快就丟到了一旁說:“我不要彆人的東西,這種打賞,我最看不上了。好像我們就是阿貓阿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