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荷看書看得入迷,哪怕是苻朗進入屋內走近自己身側也未曾發覺。直到苻朗忽然在她肩頭拍了一下,小姑娘被嚇了一跳,差點從太師椅上蹦起來。
苻朗忍俊不禁,好一會兒才止住笑,甚至笑得咳嗽了好幾聲。
心荷氣惱地將話本子往他身上砸去,他一把接過,翻看了兩頁,沒什麼不良信息,都是些神話故事:“你還是小孩子,就愛看這些,這一頁是什麼,鯉魚化成書生……”
她從他手裡重新奪回去,眼神閃爍著,隻是壓了壓被他折起的書角,默默然不去看他。
苻朗放下披風,雙手從她身後環抱住她的腰肢,下巴輕輕擱在女孩子的發頂,柔聲詢問:“怎麼了?不高興?有心事嗎?和我說說。”他身上還有雨後微微的潮氣,心荷喜歡這樣的味道,讓她想起在深海之中仰望雨水爛漫的情形。
心荷指了指書中那段情節,還有旁邊插畫裡鯉魚幻化成人形的痛苦與艱辛。
苻朗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並不懂她為何一直這麼專注於此,手指握住她的纖纖玉手問道:“這個鯉魚精變成人類倒是很好看,你喜歡?”
心荷在他掌心輕輕勾了一下,抬手拿過紙筆,蘸了飽滿的墨汁,靜靜寫著:“如果真的有小魚變成人類,你會怎麼想,你會認為那是妖怪嗎?”夲伩首髮站:
她的筆跡還是苻朗教得,他見她極為認真地寫了這麼多字,笑著在她臉上擰了一下說:“世間哪有這種事,你在胡思亂想什麼。”
心荷放下筆,這會在他掌心寫著:“如果我是小魚變得呢?”
“那我就是貓,一口把你吃了。”苻朗笑著打趣她。
心荷一怔,正聽得外麵傳來一聲貓叫,猛然嚇得鑽到他懷裡。
苻朗被她忽然的投懷送抱弄得措手不及,趕緊圈住她,拍了拍她的頭頂安撫說:“隻是一隻貓罷了,彆害怕。”
沒想到心荷依舊嚇得渾身發抖,在他衣袖上顫巍巍地寫著:“貓會吃魚,貓會吃掉我。”
“你又不是小魚兒,害怕什麼,一隻小貓怎麼可能吃掉你這麼個大活人。”苻朗忍俊不禁,捏捏她近日圓潤的小臉兒,嫩生生的,白裡透紅,煞是好看。
他忍不住又去吻她,可是心荷扁著嘴兒,仍是無精打采,眼神中還有畏懼之色。
苻朗這時才意識到心荷可能是真得怕貓,於是解釋說:“我表妹喜歡養些小貓小狗,每次來都會喂它們,我們也沒怎麼管過。估計是今天看著表妹來了,以為表妹帶了好吃的,所以都圍過來了。你彆怕,沒事的。那些貓兒還算乖巧。”
心荷心想,乖不乖巧和吃不吃她好像沒什麼關係吧,再乖的貓兒也會吃魚得。
苻朗繼續道:“你要是害怕,回頭我問問表妹,她若是喜歡,就將那些小貓送到她家裡去。”
外麵的丫鬟叩了叩房門恭謹地說:“少爺,晚飯布置好了,老夫人派奴婢來請少爺。”
苻朗扯過搭在衣架上的錦袍揚聲道:“嗯,我和心荷姑娘馬上就去。”
丫鬟怔了怔,好像她記得老夫人隻說讓自己來叫少爺,沒說要讓少爺把那位心荷姑娘一並帶去。
苻朗把衣服遞給心荷,期盼地說:“幫我換上新衣服好不好?”
心荷順從,很是熟練地將新衣給他換上,少年身材精瘦有力,寬肩窄腰,換上這一身新做好的深綠錦衣,更顯玉樹臨風,瀟灑倜儻。
白玉飛泉千仞雪,青鬆蔽日一林風。[《句》唐代·林逢
他見她眼底皆是自己的身影,倒也慶幸自己生了一副好皮囊,能博她一笑。
他挽著她的手,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輕快,朝堂上的詭譎善變在此刻都不過是浮世泡影,比不得眼前少女的嫣然一笑:“走,吃飯去。”
心荷腳步停了停,遲疑寫道:“今日都有誰在啊?”
苻朗知道她和旁人都不熟,但是既然已經認定了心荷,總要和自己的父母相處相處,讓他們了解他心目中的小仙女如何善解人意、嬌俏可人。
他深深呼吸幾下,和心荷耐著性子說:“我爸媽還有表妹在,你隻管吃飯那就好,不用想那麼多,他們問你話,我都替你回答好不好?”
他捏捏她的指尖,莞爾說著:“有好多的點心給你吃,想不想去?”
這個誘惑蠻大的,她思忖了會兒點點頭,隻是心裡麵還是有些小小的不安。
抄手遊廊雕梁畫棟,心荷走了幾步忽然看到屋簷下小小的燕子窩,苻朗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解釋說:“據說隻有喜地才能吸引喜鵲來築窩,看來我們家是要有喜事了。”
心荷立刻興衝衝地看著他,眼神中好奇地詢問會是什麼喜事。
苻朗當然是希望自己和她的喜事,捏捏她的鼻尖故作神秘:“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兩人來到廳堂,老將軍和老夫人還有鶯瀾已經落座。
苻朗開口稱罪,疏疏朗朗,一表人才,老將軍和老夫人越看自己的兒子越滿意。
身旁的心荷也福了一禮,老夫人心裡已經有了準備,見兒子已經帶著那位姑娘前來,自然不能再把人趕出去,隻是嘴上故意笑罵著:“在屋裡墨跡什麼呢,來的這麼晚。趕緊坐吧,辛苦鶯瀾,在這裡等了你好一會兒。”
鶯瀾抿唇一笑,對老夫人恬靜道:“姨母,不礙事得,表哥一定是有事忙著。”說完,目光移開,落到苻朗身旁的那位素色衣裙的姑娘,衣著樸素,頭上隻有一支小小的步搖,黑發如雲,紅顏似玉,宜喜宜嗔,宜顰宜笑,年歲不大卻已經是傾國傾城之貌,臨州城內放眼望去,再找不到第二個能與這位姑娘相媲美得了。
心荷似是感應到了一股不善的視線,不由望去,在看到鶯瀾懷中抱著的那隻貓頓時大驚失色。
苻朗就在她身側,她的一舉一動瞬間感知,手上連忙扶住她的手臂關切地問道:“心荷,怎麼了?”
心荷嚇得躲到他身後,隻露出半個小腦袋,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向鶯瀾懷中的那隻貓兒。
那隻黑白相間的貓兒還十分配合的“喵”了一聲,嚇得心荷一個激靈,瞪大了眼睛,忐忑不安,害怕那隻貓衝上來真把自己給吃了。
老婦人見此,也連忙問道:“這是怎麼了?心荷姑娘是不是怕貓?”
鶯瀾原本嫉妒到頂點的心思忽然在這一刻清明了些許,她手指方才因為恨意,不經意間勾住懷中小貓兒的毛發,所以那隻貓兒才會喵的一聲叫了出來。
她忽然手指一頓,手上力度故意放鬆,那隻小貓兒順勢從她懷裡跳了下來,幾步就來到了心荷身畔。
心荷嚇得往旁邊躲,那小貓兒凝睇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又跟了上去,心荷連忙往旁邊跑去,一人一貓繞著柱子來回了好幾圈。
眾人麵麵相覷。
苻朗回過神來,立刻大步走過去將那隻貓一把抱了起來,放到丫鬟懷裡說:“先抱下去。”
心荷嚇得心口突突直跳,臉都慘白慘白的,直到丫鬟真的抱著那隻貓離開視線,她才長舒了口氣,有那麼一會兒她真的以為自己要被這隻貓撲倒,然後一張嘴把自己的腦袋咬掉。
她可是親眼瞧見過貓吃魚得樣子。
這一鬨劇讓其他幾個人都瞠目結舌,萬沒想到還真有人能被貓嚇成這樣。
苻朗走近她身旁,緊握著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背部,好一會兒她的身子沒那麼發抖了才牽著她來到飯桌前落座。
苻朗對父母說:“抱歉,心荷怕貓,是我一時沒有顧慮周全,也驚嚇到父母,孩兒的錯。”
老將軍笑笑,寬慰說:“無事無事。心荷姑娘好些了嗎?”
心荷點點頭,隻是一手還撫著胸口,頗為後怕。
鶯瀾莞爾:“心荷姑娘彆怕,一隻貓罷了,回頭我讓那隻貓給姑娘賠罪。”
心荷聞言,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要怎麼賠罪呢?
是讓那隻貓變成人和自己道歉嗎?
難不成她也會法術?
那她會不會發現自己的身份?
思及此,心荷不由多看了鶯瀾幾眼,眼底是幾分探究和新奇。
而在鶯瀾眼中,這卻是心荷的挑釁。
苻朗知曉心荷愛吃甜,席間有一道耐糕,樣子有趣,滋味酸甜,隻用新鮮的李子去核加入蜂蜜、鬆仁、杏仁一起上鍋蒸,很是開胃,苻朗主動夾了一點放在她眼前溫言說:“嘗嘗這個,也算是家鄉名品。”
心荷比劃著謝謝,眼底滿是好奇欣喜,其他叁人看在眼中,尤其是老婦人,自這姑娘入府,一句話都沒說過,當下便明白了什麼。
鶯瀾露出幾分溫柔笑意問道:“心荷姑娘看起來並非本地人,不自家在何處?”
心荷咬著筷子求助地望了一眼苻朗,苻朗自然而然地微微一笑:“她來自東海那邊城鎮,表妹沒去過那裡,不太熟悉。”
鶯瀾笑著說:“我雖沒去過,但是見過來自東海的人,那邊地方口音很重,但是說話嬌嬌軟軟,很動聽,心荷姑娘你說是不是?”
心荷聽了覺得詫異,她沒聽說東海人說話這個樣子,方要開口,忽然意識到自己不能說話,頓時眉眼微斂,閉上嘴,氣餒地盯著麵前的菜肴,很是失落。
如此,鶯瀾就徹底確定這個女孩子是個啞巴。
難怪剛才被那隻貓嚇成那個樣子,卻一聲不吭。
東海偏僻處出來的啞巴村姑,除了長得漂亮,也沒什麼了,不足為懼。
鶯瀾稍稍舒了口氣,再吃飯的時候也不覺得食難下咽,眉宇之間生出一絲驕矜之意。
心荷說不出話,低落地吃著麵前那道李子形狀的耐糕,無人看見處,苻朗緊緊握著她的手,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怎樣我都覺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