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煥的父親因病住院,很急,他下了飛機就直奔醫院,和母親在父親病塔前忙來忙去,直到好幾天之後,在母親的提醒下才想起來要給封青黎打一個電話。
封青黎雖然心中不太高興,但考慮到陳煥父親的病症也隻得關心幾句。
末了,陳煥無意中說漏了嘴:“阿姨,您放心,我雖然先走一步,但雲愫在那邊有認識的人同齡男性,彼此照顧。我那幾個哥們也都說雲愫若有事,一定幫忙。”
封青黎頓時直覺地敏感起來,旁敲側擊地詢問那個男性的特征,陳煥也隻是在電話中聽到動靜,胡亂猜測罷了,所以模棱兩可地描述了一番。
可是封青黎卻已經警鈴大作。
就像是陰魂不散,那個男人為何還是不肯放過雲愫。
她強壓著心緒掛斷電話,怔怔望著木質地麵,上麵的花紋像是穿越時空的線索,眼前慢慢浮現出當年自己在醫院聽到雲愫所受的傷害時的情景。
她隱忍著,不斷提醒自己也許隻是一種長久以來潛伏在心裡的錯覺,陳煥說得很模糊,也許真的就是雲愫在S國的舊識,又或者是剛剛認識的投緣的男性朋友……
可她就是害怕,那種恐懼從心底無法抑製得像是一顆小小的綠芽破土而出且毫不畏懼地生長,她狠狠地錘擊了一下身側的沙發。
雲愫回來的時候封青黎已經讓家中的阿姨做好了晚飯,雲愫笑著和媽媽擁抱,將自己準備的小禮物給媽媽看,又聽封青黎詢問自己工作情況,雲愫輕鬆地描述著:“整體上還算是順利,隻是中間出了一點小插曲,有一個孩子走丟了,我和學校裡其他的工作人員一起好不容易把他從森林裡救了出來。慶幸這孩子沒有又成為一個殺人機器。”
封青黎端詳著女兒的神色,依舊那樣的清麗溫婉,可不知為何,原來的愁緒卻已經無處可循,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甜蜜與心悅。
封青黎內心無端一沉,這話就在嘴邊卻一直忍耐著不肯發問。吃飯的時候雲愫難得眉飛色舞地給封青黎講述在S國的所見所聞:“媽媽,雖然那裡還是亂糟糟得,但現在確實發展好了,起碼去首都不用打不到車,出租車的管理非常有序。我還去了我們以前居住的那片小區,木棉花看得很美,以後若是有機會,你要不要和我回故裡看一看……”
封青黎咬著米粒兒,味同嚼蠟,胡亂應付了幾句,末了,她開口詢問:“你在那邊……安全嗎?”
“還好,有認識的朋友彼此照顧。再說學校畢竟安全,老師學生都很友善。”雲愫就連吃飯都比以前有滋有味兒,那些不怎麼愛吃的菜此刻味道也變得美妙起來。
封青黎又問:“我聽陳煥說,你在那邊交了不少朋友?”
雲愫聞言,再看向封青黎的臉色,母女心靈相通便也知道封青黎意有所指。她歎了口氣,將筷子慢慢放下,然後起身給媽媽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碗蓮子百合排骨湯恭恭敬敬地放到封青黎麵前,旋而鄭重其事地望著母親,一字一句地坦然說:“媽媽,周景舒他沒有死,我在S國見到他了。你也知道,這些年,我忘不了他。”
“愫愫,你要什麼樣的男人沒有?陳煥不好,你和我說要求,媽就按著你的要求給你介紹,媽就不信還找不到完全合適的男人。”封青黎無力地對視著女兒,“你為什麼就一定要他?他是個什麼東西?他就是個畜生雜種,他當初和許嬈用儘手段淩辱你,你怎麼就對他念念不忘?”
母親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讓雲愫也生出幾分愧意,畢竟愛上一個曾經強迫過自己的男人,的確不算是一件光榮的事情。雲愫攥了攥拳,心底茫然了片刻,聽到封青黎又恨恨地開口:“是不是他又要挾了你?”
雲愫連忙搖搖頭:“我還有什麼值得他要挾的?”
“那個許嬈呢?”
“不知道。”
“這難道不會是許嬈和他的又一次報複嗎?”
雲愫解釋說:“這不可能。周景舒也不知道許嬈去了哪裡。”
封青黎冷笑:“他說的你就都信?”
“人,都有一種直覺。”雲愫低下頭,“媽媽,我和他這次遇見,沒有想過太多,我隻是還喜歡他,想和他確定關係。僅此而已。”
“確定關係之後呢?結婚,生子,讓這個小雜種堂而皇之地來到我們家裡登堂入室嗎?”封青黎惡狠狠地敲了敲桌麵,手邊的筷子被震的掉在了地上。
雲愫嘴唇哆嗦著,幾秒後,鼓足勇氣說:“媽媽,我是真的喜歡他。”話音還未落,臉上已經生生挨了一巴掌,雲愫隻覺得火辣辣得疼,抬望眼間,封青黎怒其不爭的臉色近在咫尺,她眼底湧出淚水,母親也落下淚珠,無力地說著:“你為什麼要喜歡他?媽媽和許緋那個賤女人爭了半輩子,你卻愛上他的家人,你是打算讓媽媽死在你麵前嗎?”
這場談話最後不歡而散,雲愫長大了不會再被困住,可是封青黎的態度也讓她和周景舒的感情前景未明。
周景舒在S國繼續忙於自己的事項,除了打井,還有其他的公益事業,雖然忙碌,卻總是記掛著雲愫,他不太好意思主動給雲愫打電話,一是因為時差,二是怕封青黎知曉雲愫為難。雲愫也隻是給他發信息,周景舒忍了一個多月再也不能抑製對雲愫的思念,嘗試從社交媒體上問:“愫愫,你有時間嗎?可不可以和你視頻或者語音?”
雲愫的那幾篇稿子交上去後得到了很不錯的評價,主管部門笑著打趣:“程雲愫,你這對S國的報道非常完美。以後再有去這種戰亂國家報道的機會,你願不願意把握?畢竟你心思很敏感,主題選擇精確,但你還是個女孩子,多少會有些危險……”“
沒關係,我……”雲愫忽然莞爾一笑,似乎是對自己人生的一種和解,“我男朋友在那邊工作,可以幫助我。”
忙完,她看到周景舒的信息才意識到自己這段時間似乎有些忽略了“男朋友”。
於是連忙給周景舒撥過去電話,周景舒那時候剛剛睡下,可一看到是雲愫的電話連忙激動地清醒了,接起電話欣然道:“你今日有空?”
“嗯,我最近很忙,所以忘記和你說了。”雲愫抱歉地開口。
周景舒故意露出一絲難過:“男朋友還不如你的工作重要啊……”
雲愫連忙道:“下次不會了。”
周景舒莞爾一笑,安撫道:“沒關係,我喜歡看你投入工作,你在這邊做采訪的時候很有魅力。”
雲愫聞言也笑著打趣道:“那,下次我也給你做采訪?”
周景舒笑著答應。
兩人閒聊了會兒,周景舒忽然說:“愫愫,我下個月要去歐洲出差,你看你有時間去嗎?”他因為在S國的問題,一直很難入境國內,所以兩人多是在第叁國見麵。
雲愫翻看著日曆,思索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安排和假期,差不多那個時間是可以和周景舒碰麵的。
封青黎對於雲愫的一舉一動已經了然於心,可是看到女兒每一次開心地回來,她又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到底是一段孽緣,雲愫但凡提及她和周景舒的故事,封青黎都斬釘截鐵地反對,甚至有一次,封青黎拿起瓷器摔裂在地麵,其中一塊兒被她撿起擱置在手腕上以死相逼,她要雲愫和自己發誓:“隻要我活著,你就不能和周景舒結婚。”
雲愫看著媽媽這樣堅決,最後同意:“隻要您健在,我不會和他結婚。”
雲愫麵對母親決絕的態度再不敢提起此事,她與周景舒就這樣保持著異地,封青黎還是會給雲愫介紹男朋友,雲愫都一概婉拒,可隻要不是周景舒,封青黎覺得任何男性都好。
雲愫就這樣沉默著應對,隻有偶爾出差才會和周景舒見麵,周景舒知道彼此的難處,再不提及婚事。
周景舒曆經多年,也終於重新有機會回到國內。他很激動地懷揣著最美好的希冀想要去拜訪封青黎,卻被封青黎罵走,甚至還要報警,如果不是擔心鬨得女兒工作受阻,她真的想把周景舒送到監獄。
就這樣僵持著,雲愫和周景舒相隔異地,很少能見麵,也隻有通過文字訴說彼此的心思。
很多很年後,久到他們已經記得不是二十年還是叁十年,又或者是更久,某個明媚而又慵懶的午後,棕櫚樹稍如同油畫裡定格的豔麗畫麵,大朵大朵的木棉花隨風擺動,蕩漾出一片嫣紅色的花浪,就連香氣都是纏綿悱惻得,醉人心脾。
周景舒坐在井邊,身上就是簡單的連牌子都不知道的從地攤上買來的素色T恤衫和牛仔褲,歲月的風霜在他麵容上平添了幾分痕跡,尤其是鬢發星星點點的白,但依舊無法掩蓋周景舒英俊書雅的眉眼氣質。
一群小孩子嘰嘰喳喳得圍在他身旁,他手上正在打磨給學生們做的桌椅板凳,順便教著孩子們說中文。附近幾所中小學的教學器具都是由周景舒製作打磨,他還會畫畫,偶爾客串他們的美術老師活著人體模特。
小孩子們對語言很敏銳,學得飛快,現在已經能用中文對話了。
周景舒便教給他們一句詩:“這首詩有我的名字,是我的女朋友教給我的……”
“女朋友?裡昂叔叔,你每次都說起你的女朋友,她什麼時候能露麵?”其中一個小孩子大著膽子玩笑問。
過了這麼多年,當初見過雲愫的孩子們早都已經長大,或是外出工作、或是繼續升學,新來的孩子們自然不認識雲愫。
周景舒笑道:“興許,你們學會了這句詩她就能出現。”他慢慢念出上半句“青蔥榆樹蔭庭除”,孩子們還有些生澀地跟讀,忽然,不遠處急急地跑過來一個小男孩兒,手裡還緊緊攥著什麼,高喊道:“裡昂叔叔,裡昂叔叔,有人讓我把一樣東西給你。”
周景舒好奇地接過,觸手溫潤圓滑,卻發覺那竟然是自己曾經雕刻過得木雕,他眼前忽然濕潤,想要問是誰將這塊小木雕給他的,卻聽得山下輕快而又甜美的聲音從不遠處的山坡由遠及近,那道朝思暮想的身影也終於柳暗花明:“青蔥榆樹蔭庭除,白日遲遲晝景舒。孩子們,你們知道這是描寫的哪一個季節的景色呢?”
不早不晚,沒有多麼熱烈的擁抱,隻是站在那裡,兩兩相望。
萬水千山走遍,原來,你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