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愫尖叫著醒來,屋內隻有床頭燈橘色的燈光,自己仍然是在臥室內。
自從回來後,她就沒有辦法在黑夜中入睡,總是要點著燈。可即便如此,她的失眠症狀仍舊沒什麼緩解,很少能舒坦的一夜無夢。
距離當時的慘烈與淒苦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封青黎總是告訴她,過去隻是一場噩夢,現在夢醒了,什麼都不會再傷害她。
雲愫在她麵前也是如此表現,從不提起過去的那段黑暗,媽媽期待她做什麼他就做什麼,是最貼心的乖乖女,仿佛那一段經曆早已經成為不足提起的一個注腳,沒人在意。可是獨自一人的時候,那段記憶無孔不入。
雲愫睡不著,隻好起來上網消遣,就這樣熬夜變成了通宵,早晨六點多才重新回到床上眯一會兒。她現在在國內一家兒童文學擔任編輯和記者,依舊和媽媽住在一起,封青黎經過那件事後對女兒更加愛護,去哪兒都要帶著,雲愫雖然偶爾覺得會喘不上氣,可是她能理解母親那種失而複得的珍惜。
她今天休息,恰好中午還有客人來,雲愫便早起和媽媽一起準備午飯。封青黎見她氣色還不錯,隻是眼下黑眼圈有些嚴重,便關切地問她:“昨晚上沒睡好嗎?”
“沒有,早起審了一下文章。”雲愫看著保姆阿姨在廚房忙忙碌碌,也想做些什麼。
封青黎拉著女兒的手去了客廳,看著女兒躍躍欲試的神情不由笑道:“怎麼最近想起來學做飯了?”
“美食不可辜負,自己想吃什麼就做什麼,這不是很幸福的事情嗎?”雲愫說完這句話,忽然想到了什麼,臉上不由顯露出一絲哀戚。
封青黎聽著女兒提起“幸福”兩字,心下不由一陣酸楚,麵上依舊溫和含笑說:“中午客人來家裡,你陪人家說說話,也多交些朋友。”她說完,給女兒散落的頭發重新綰好,她的雲愫花容月貌,是應該有個才貌出眾的男人疼惜得:“你還記不記得孫阿姨的兒子陳煥?”
雲愫想了一會兒,笑道:“有點印象,個子很高,也很瘦,我記得小時候我們還取笑他像是電線杆子。他不是在國外留學嗎?怎麼了?回國了嗎?”
“嗯,在孫阿姨家公司工作,你們年紀相仿,又有舊識情意,多走動走動是好事。”
雲愫雖然單純,卻並不傻,也挺出來母親話中有話,淺淺一笑,隻好敷衍說:“朋友不在多,再說我們都長大了,興許很多理念也不相同,不知道能不能交心。”
封青黎還要勸她,她尋了個借口跑去跟隨阿姨學做飯了。阿姨今日做的是閩菜,有一道荔枝肉是雲愫愛吃的,阿姨見她一直看著鍋子裡,便夾了幾顆放到一個小瓷碗中給她遞過去,雲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姨也能看出來雲愫是想在廚房借口躲著封青黎,便勸道:“程小姐還是出去玩兒吧,待會兒我們做肉燕的時候也給程小姐留一些,油煙氣大,我們在這兒就好。”
雲愫見此也不好再繼續給人家添亂,可心裡又不想和封青黎獨處,便躲到花園裡一邊看著園丁伯伯搭理花枝,一邊吃著荔枝肉走來走去。手機忽然響起來,雲愫接通,是自己的老板派下任務。
雲愫所在的出版社多是做一些第叁世界兒童生存狀況的版麵,老板這一次問她要不要出差進行調研考察。雲愫聽著有趣,隨口問了一句“是哪裡”,老板說是“S國”,雲愫頓時沒了聲音,老板連連喚了她幾聲,她才回過神。
當時應聘的時候雲愫身體狀況就不好,出版社是不太希望留下雲愫得,但是遠在歐洲出差的老板力排眾議,說是很看重雲愫的履曆,最後拍板定下雲愫。雲愫也對老板心懷感恩,工作極為認真努力。老板是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總是滿麵紅光,帶人很和善,平常神龍見首不見尾,聽說總是在國外做公益。
老板既然主動聯係自己分派任務,她不好拂了老板的麵子,便趕忙答應了。低著頭看到盤子裡所剩無幾的荔枝肉,亮麗的鮮紅色又讓她想起了逃離的那一日,周景舒身上也是這樣的血紅色,她眸中黯淡了不少,心裡仿佛是被一隻貓爪子反反複複地抓撓,不得安穩。
這些年封青黎一遇到S國相關的新聞立馬就跳過,但雲愫私底下卻仿佛自虐一樣經常關注那裡,聽說已經穩定了許多,經濟業發展得很快,這次再去,可能是另一番景象了。
封青黎邀請的客人提前到場,雲愫聽得信息連忙過來照麵和接待。一名典雅的貴婦正和封青黎寒暄,右手邊站著一位清瘦的與雲愫同齡的年輕男子。雲愫走到媽媽身邊,銜著無懈可擊的笑容向孫阿姨和她的兒子陳煥問好。
陳煥和雲愫許久未見,第一眼很是驚豔,好一會兒聊起小時候的事情才熟悉了一些。陳煥唏噓地比了比:“你小時候還胖乎乎得,我抱著你去吃肯德基,你吃的比我們幾個小男孩兒都多。”
雲愫聽他這麼說,臉上也熱了起來,自己倒是不怎麼記得,可是聽著彆人說起小時候的糗事,還是不好意思:“我那時有那麼能吃?可惜現在變成瘦猴子了。”
封青黎見兩人聊得還算投入,就提議讓雲愫領著陳煥去看看雲愫的那些出版作品。
雲愫得房間有些亂糟糟得,角落裡堆迭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她有些不好意思,訕訕笑了幾聲,挪開自己椅子上放置的一摞書對陳煥溫和地招待:“讓你見笑了,估計你沒想到女生的房間也能這麼亂吧。你先坐這裡。要不要喝點什麼?我這裡剛做了一些奶茶,你要不要嘗一嘗?”
陳煥笑著說:“當然可以。外麵店鋪裡賣的我總是嘗不慣,自己又懶得下廚,所以一直沒機會嘗試旁人親手製作的奶茶。今日算是幸運。”
雲愫給他盛了一杯,是自己剛剛做好的茶汁,隻需要加入鮮牛奶和奶油便可:“我也是剛剛學會。你還需要加一些乾果仁嘛?”
“不用麻煩,”陳煥喝了幾口覺得味道不錯:“裡麵好像有酒精味道,是我品嘗錯了嗎?”
“沒有錯,我加入一點點棕櫚酒。”雲愫手指拈住,比了一下度量。
“很特彆。”陳煥評論說,他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雲愫的書桌上方懸掛的一個小小木雕飾,雲愫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大大方方地取下來放在他手中,陳煥打量著,那木雕有些年頭了,看起來很陳舊,上麵的痕跡甚至都在模糊,陳煥勉強能看出是一個人形的雕飾:“這是你做的嗎?”
“不是,一個、曾經認識的人。”雲愫眉眼微微垂下,隻是幾秒鐘,又換上妥帖的笑容,禮貌卻疏離,好像真的是無足輕重的一個小玩意兒。
陳煥翻來覆去地看著,看不出個所以然:“很舊了,看不出來麵容是什麼樣子。”
雲愫說了個明星的名字,陳煥啞然失笑,旋而放回她的書桌上,熱心道:“我認識一個玩雕塑的老師傅,他能修複這種小物件兒,你要是很喜歡、很珍惜,要不我幫你聯係聯係?”
雲愫伸出手也拿起那個小木雕在掌心拋了幾下,最後隻是搖搖頭說:“不用了。沒什麼貴重得。”
陳煥端詳雲愫的神情,覺得她有所遮掩,他又是個直性子,想到什麼變說什麼,於是也沒多想就直白地問:“是不是從前喜歡你的人送給你的?”雲愫看了一眼屋外,封青黎沒有注意這邊,於是輕輕點了一下頭,陳煥又問:“那,你們分手了?”
“他死了。”雲愫輕描淡寫地說。
陳煥愣了一下,就不好再問下去了。他當然也知道媽媽帶著自己過來做客的意思,無外乎就是相親,雲愫雖然美,家世也好,但不是他的菜,再加上兩人相處起來總是有些拘束,回去後就沒怎麼再和雲愫聯係。
直到過了一個多月,雲愫忽然主動聯係他,居然是詢問上一次他所說的那位老師傅在何處,她想擺脫老師傅幫忙修複一下自己的木雕裝飾,起因是前幾日有個熊孩子來家裡玩兒,在她的臥室亂翻一氣,還把她的木雕摔在地上踩了一腳。
封青黎隱約知道那個木雕是誰給雲愫的,但是她沒有追問,看著女兒就這麼貌似隨意地丟在桌子上,卻又每次清理東西時都愛不釋手、小心翼翼放好,她隻覺得更看著那玩意兒膈應,這次被弄壞了,封青黎索性勸道:“這東西也有些年頭了,你就扔了吧。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回頭媽媽再聯係師傅給你做一個更漂亮的雕飾。”
熊孩子家長本來看雲愫寶貝,還以為是什麼名貴東西,可是又聽得封青黎這般口吻,也在旁邊勸說著,說是認識一位木刻專家等等。
雲愫眼看著媽媽把那個小木雕扔到垃圾箱裡,可是過了會兒等到她們都散了,又去垃圾箱撿了回來。
如果這個東西也沒了,她和周景舒剩下的也隻有那些慘烈的回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