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鐘,臨高已經醒來。城關鎮外一處歸化民宿舍區裡已是人來人往,早班和夜班的工人們正在交彙。
宿舍的公共水房裡已是人頭攢動,地上牆上滿是水漬。不論是準備去上班的,還是下了班的,都急著把刷個牙,再把臉洗一洗。維持秩序的宿管大媽不停的吼叫著,一麵要後麵的人排隊,不準插隊,一麵又催促著盥洗的人“趕快洗!”
何曉月五點起來,在這裡排了差不多二十分鐘隊才搶到一個水龍頭。匆忙盥洗完,回到宿舍裡換上一套標準的裙裝女工作服。
彆看這工作服和其他工作服彆無二致,也是靛藍染色的棉布製服,但是它下身是裙裝,而不是褲裝,這就意味著穿著該工作服的歸化民是一個“白領”。
元老院治下並不使用“白領”“藍領”這樣的稱呼,不過非學生的女性歸化民穿著裙裝製服,意味著她是一位不需要做體力工作的“職員”。
“職員”其實並不享受多少優待,在工資待遇上也不見得有工人強。但是人類鄙視體力勞動的天性使得職員們隱隱約約都有了一種發自心底的優越感。
何曉月自然也不例外。她對著鏡子裡仔細的端詳了好一會,確定自己儀表無懈可擊,才把一個帆布郵差包挎在肩上,輕捷地走了出去。
清晨陽光照著煤渣道路上三三二二的行人,一陣風拂起何曉月的齊劉海,顯得有點淩亂,她趕緊用手捋了捋。
新發型是半個月前郭熙兒給她設計的。郭熙兒自巫蠱案後就被調回了臨高,她在廣州犯下了錯誤,被下了“不適合在元老身邊工作”的評語,生活秘書這條路可以說走到頭了,就連劉翔也幫不了她。隻能讓她回臨高了
在臨高郭熙兒被姐姐狠狠地罵了一頓,但是也無可奈何。因為辦公廳已經注銷了她的生活秘書資格。不過還是給劉市長開了一個後門,讓她能留在姐姐身邊。幫著帶孩子。
劉翔在臨高的家裡自然不缺女仆和保姆。所以她的活也少得很。帶孩子之餘就是剪剪裁裁順便畫畫服裝設計圖--在這方麵郭熙兒頗有天賦。
某天李瀟侶的媽曹順花來串門看望劉翔的小丫頭,正見著郭熙兒伏案剪裁。曹順花是個縫紉高手,忍不住上去指點幾下,一老一少竟說的頗為投緣,郭熙兒當下拜了她做師父,終日跟著她學習縫紉技術。
曹順花之前一直是個“大媽元老”,每天就是做做飯帶帶孩子,可以說是元老院最醬油的存在,終於也成了彆人的“師父”,自然是滿心歡喜,把手藝傾囊相授,時不時在女兒身邊說起郭熙兒的聰明,李瀟侶轉頭就把這事告訴了蕭子山。
蕭子山原本正在犯愁,郭熙兒這個“第二秘書”已經失去了貼身服侍元老的資格,讓她一直待在辦公廳的“冷宮”裡不現實,繼續留在劉翔家裡又沒有正式的名義;如果分配部門又會很尷尬,這麼一來可以說是瞌睡來了個枕頭。經過一番私底下的竊竊私語和南海農莊的請吃吃請後,事情便暗自敲定了。由曹順花一封推薦信遞到輕工業部,郭熙兒就這樣成了“服裝設計師”。至於同在服裝廠工作的何曉月偶然相識並成為閨蜜的事情,已經在好幾個月之後了。
何曉月按了按劉海,一路小跑去趕小火車到服裝廠。按理說不用這麼早,但今天她有一件大事要做,這一把如果賭成功了,她的未來便又光明了一層。
摸著布包裡挺括的紙張,何曉月興奮的心臟砰砰跳,特地選了個二等車廂,一路緊緊護著布包,生怕裡麵的東西被弄皺了——這是她畫的第一份設計圖,初審已經通過,如果能通過今天的複審,便有望投入市場了!
自廣州的風俗業整治行動中被救出後,何曉月作為一個青春正好的女子,自然是要“充分發揮作用”的。廣州的風俗業改造工程中,相關人員去向大體有三,其一是統一整合進紫明樓娛樂有限公司,成為國有企業一部分;其二是延續臨高模式的持證個體經營;其他表示不願意繼續從事風俗工作的,由民政部門統一收納改造。
改造的目的是將這些不事生產的女性轉化為可以為合格的生產力。具體政策的製定主要參考了舊時空改造政策,即進行工作技能培訓,以去除其身上的舊習氣,適應新生活。在增加勞動大軍的人口同時,也平衡一下海南島上嚴重失調的人口比例。
大多數人被登記造冊後分批運到香港進行淨化,並在該處的後勤被服廠擔任裁剪學徒,充分,為兩廣攻略的後勤工作出一份力。
何曉月無意中成了引燃風俗業整治大火的那顆火星,自然待遇不同,她本身的經曆也夠傳奇色彩:未見丈夫麵就守寡,不甘命運從清節院逃出,被拐賣進訪春園後又積極配合警察,挽救了自己同時也成了破案的關鍵
這樣的經曆立刻被杜雯看中,被吸納成了一名“婦女工作人員”。在皇華寺的民政收容所裡從事婦女工作。
隨著清節院的寡婦安置妥當,風化業整頓也漸次完成之後,她的工作量一下少了起來。杜雯便打發她回臨高培訓,“進一步學習煆煉”。
何曉月既有了幾個月的婦工經驗,本身又有一定的文化。出閣前雖然是大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但是習得一手好女工,在清節院裡又學會了紡紗織布。一到臨高便被安排到了紡工係統,鄒標覺得“人才難得”,便又將她送到女子文理學院的“服裝工藝培訓班”短期學習。
短訓班學習了三個月之後她就被正式派到了紡工係統工作。在培訓班裡何曉月多少對臨高的體製有了個粗淺的認識,知道此處和大明不同,似她這般身無長物,無家可歸的女子亦能尋得一份工作自力更生,心頓時安了許多。
她的前途很光明:長的漂亮,學曆算高,沒有家累,不用彩禮,而且是處子之身。是工廠相親會上的“女神”,想娶她的歸化民乾部不知凡幾,但是全被何曉月一口回絕:如今,當一個普普通通的職員,嫁給一個什麼人度過平凡一生,已經不是她的追求了。
何曉月這一生賭過許多次,第一次是在清節院,她賭澳洲人不會把自己送回去,這一次讓她得到了自由,第二次是在畫舫,她賭警察不會和老鴇勾結,第三次則是在那一天,她鼓起勇氣在路邊和郭熙兒搭話……
這個簡單的舉動,讓她跨出自己精彩人生的第一步。
如今臨高的服裝業已經發展出許多枝枝葉葉,服裝係統的企業除了生產普通的勞動服和接製服訂單之外,還會生產各種時裝,這其中除了從舊時空搬來的“澳洲款”之外,也生產類似舊時空的“改良漢服”和“漢元素服”。
這其中除了現實需要之外,許多男女元老的推波助瀾也功不可沒。尤其是許多女元老院,這也難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到了新時空,有權有勢,更要放飛自我。
傳統漢服是平麵剪裁,製作起來並不複雜,舊時空一個從未學過服裝知識的愛好者也能憑借圖紙和縫紉機做出來。臨高的工業體係生產起來自然不在話下。
但是傳統漢服的缺點也是顯而易見的:比如費料。這在摳門的元老院看來就是罪過--除非它能賣出高價來;其次它不是立體裁剪,在穿著就不那麼顯身材。所以本地的改良“改良”不像舊時空那麼糾結於接袖中縫這類古代生產力不足衍生的傳統,而是確立兩個基本方向:“簡化工序”“美化效果”。多使用高級衣料,部分以“高定”的形式出售。銷售對象是本地繼續服用舊裝束的百姓--這個群體在臨高、海南依舊存在,儘管絕對人數不算太多,但是多是明國治下的中上階層,很有消費力。
至於“漢元素”改良服,就隻是簡單地存其形,將傳統的下裙縮短長度,分為長中短三款,長至腳踝,短至膝蓋下,係帶這一設計進行了保留。除此以外還有對襟衫,長短褙子等公認方便生活及生產的款式,上衣的袖子普遍縮窄,達到可以穿著工作的程度。因為用料便宜,又很美觀。在年輕人中間頗受歡迎。
不過臨高服裝工業水準在舊時空連做淘寶爆款的代工都不達標,“高定”所需的精細剪裁更是做不到的,而提高服裝的檔次顯然不是元老院那幫直男們關心的事情,二五計劃都沒有立項。所以“高定”還是由歸化民中的裁縫手工縫製而成,隻不過他們是接受過現代裁剪縫紉技術的培訓。
何曉月從培訓班畢業之後,就被分配到這樣一家專門製作“高定”服裝的工坊:萬紫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