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之前那個雀斑臉的小孩,很快被人領養走了,逃也似的收拾東西離開。
他好幾l次想把那天自己看到的,從寬特羅身上鑽出來怪物的事告訴修女們,但想到自己以前被認為是胡說八道,被送回孤兒院的經曆,還是閉上了自己的嘴。
“你也該慶幸自己嘴嚴,不然這一天會來的更早一些。”
他隨手擺弄桌上珍惜對待的禮物,翻到後麵發現寫有暖心寄語,挑起一邊眉念出來:“希望你喜歡這個新家,爸爸媽媽會好好對待你……”
他腳跟一轉,麵向床鋪的位置,緩慢移開擋住視線的玩偶,看向被蠕蟲般的改造人纏住的雀斑男孩,露出溫和又帶著一絲甜味的笑容。
被注視的人卻像被帶蜜的劇毒蜂刺蜇到,原本劇烈顫抖的瞳孔收縮成針。
“知道我為什麼現在才來找你嗎?”
嘴巴也被纏住的雀斑臉肯定說不出話,他也不想聽到哀嚎哭泣聲,自顧自地說著:“因為我要在你放鬆下來,以為自己已經擺脫過去的時候,給你一個驚喜啊~”
讓這個傷害過寬特羅的壞孩子,在最幸福的時候,墜崖式帶著無儘不甘失去一切。
他操控改造人,將這孩子移到窗口的位置,自己隨手推開了窗。
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好似也無奈極了:“誰讓你看到我了呢,被看到可不行。”
這是他在寬特羅身體裡時,從那個男人那學習到的。
實力還不夠強大的他,要好好隱藏起自己才行。
操控改造人鬆開力道,前一秒還被擠壓得發不出聲音的雀斑臉,在失重狀態下,連一聲尖叫都沒來得及從肺部擠出。
他看了看屋裡的擺設,可惜了這戶領養家庭,又要去找新孩子了。
隨著聽到巨響探頭看到發生了什麼的鄰居的尖叫聲,布娃娃遲一步墜落在蔓延開的血漿裡。
它滾動了半圈,沾了血的半邊臉,回望向自己墜落的高樓窗戶。
那裡有個人斜倚在窗口,朝他揮手打著招呼。
但蜂擁而至的人群裡,不乏抬頭張望怎麼回事的,卻無一人看到殺人凶手。
關於這件事,寬特羅也隻在孤兒院晚餐後,幫忙洗碗時偶然聽老修女跟同事提起。
好不容易過上幸福生活的那個孩子,失足從自己房間的窗戶摔了下去,實在是令人唏噓。
他見寬特羅投來目光,把玩弄泡沫的手背到身後,歪了一下頭:“怎麼了?”
寬特羅搖了下頭,忽然朝他伸出手。
他笑了笑把手輕輕拍在他敞開的掌心,寬特羅便牽著他的手,放到水龍頭下仔細地衝洗了一遍。
泡沫沒入盥洗池與水管的接口,傳來咕嚕嚕的聲音。
那段時間他們幾l乎無時無刻不在一起。
寬特羅上課時,他在窗外的樹枝上擺弄從店裡順的遊戲機,或者大搖大擺地走到講台上,坐在老師的教案上伸懶腰。
又或者,他更喜歡課間跨坐在寬特羅前桌的椅子上,搶走他在紙上塗寫的筆。
場景從走廊傳來歡笑吵鬨的學校,來到陰暗的地下靶場。
訓練時,他和他並肩而立,握同一把槍。
子彈精準沒入靶心,留下一點黑洞。
鏡頭不斷拉近那點黑色,直到墨色鋪滿整個屏幕,又冒出點點星光,雲層後的月亮露出半邊臉。
夜深時分,他們也睡在一張床上,偶爾因為太擠,他也會回到他的身體裡去。
“你就沒有考慮過以後的事嗎?”
這天他躺在寬特羅身邊,搖晃著他放在身側的手,朝自己打了個招呼,“就這樣一直跟著黑澤陣嗎?”
“跟我走吧,一起去看更廣袤的世界。”
他側身靠得更近,那雙明明完全一樣的藍眸,那圈狀的虹膜卻像是能蠱惑人的漩渦。
寬特羅轉過頭來,記得他白天也擺弄屍體手臂,並這樣說起過。
“外麵的……世界?”
寬特羅思考了一會,朝他微微搖了下頭,不覺得這裡和其他地方有什麼不同:“明天還要去學校,睡吧。”
“…好。”
他彎了下眼睫,將頭埋進他的臂彎裡,“晚安。”
在寬特羅很快闔眼入睡,呼吸平穩後,他緩慢睜開眼睛,撐起身子靠在床頭,期間寬特羅完全沒有被他的動作吵醒。
他半斂著眼眸,伸出手,隔著一層薄薄的空氣,虛虛描摹他與自己完全一致的臉。
這段時間他又長高了不少。
他也一樣。
這還是寬特羅第一次拒絕他的提議。
啊,為什麼他還有其他的牽掛呢,真是叫人嫉妒……嗯?
他手指無意識繞卷垂落的頭發,有些出神地想著,是這樣嗎?
他嫉妒!
原來如此,那些影響寬特羅的人與事,讓他深深地,感到礙眼。
寬特羅停藥的事沒能瞞多久,之前很快在那個男人問起他治療狀況時,就因為不擅長撒謊而沉默被發現了。
黑澤陣麵色微有不善,勒令他好好治療,雖然現在認知方麵的已經糾正大半,但偶爾還是會做出蠢事,就像之前傻了似的任由自己被關起來。
寬特羅經常被監督著吃藥。
雖然他之後會吐出來,但多半還是起到一定作用,與他幾l乎無時不在一起的他,有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變化,與接受治療前截然不同了。
他不討厭這樣的寬特羅,可是啊……他輕輕將手落在旁邊睡夢中少年的發頂,他開始在意他之外的人了。
原本無論是黑先生還是修女,對寬特羅來說都與桌椅花草並無不同,隻是經常出現在他身邊的存在。
如果這裡和其他地方沒有什麼不同的話,麵對他的提議為什麼要猶豫呢。
果然是因為這裡有他們嗎?
他挑了個時機,和他說了自己了解到的詛咒和咒靈的事,
又一次說了自己想去詛咒更多的地方。
寬特羅終於點頭了,然而他的笑容還沒浮現幾l秒,又聽到少年計劃起來:“要等下周,結束這學期的課程。”
他說可是自己已經等不及了。
寬特羅又妥協地說,自己一會去安全屋時就問黑先生。
“……”
他含笑點頭,天窗垂直打下的光源,將他的臉切割成明暗兩部分:“好。”
寬特羅不想斷了聯絡,是讓他做出接下來這些事的主要原因……
既然他不想放手,就由他來幫他放手。
回國前兩個月。
老修女上樓打掃衛生時,意外撞見了他的工具箱,下樓時跌倒,重傷進醫院。
作祟的詛咒皺了下眉,居高臨下看著下方被人圍起的人類,看到其靈魂還有溫度:“好可惜。”
不過這也沒什麼,倒讓他有了一個更好的念頭。
醫院裡,不少小朋友哭著圍在病房外,又被其他修女領回去。
旁邊主治醫師跟剩下來照顧的大孩子交代著注意事項,最後拍拍他的肩:“年紀大了難免骨質疏鬆,雖然隻是摔斷了骨頭,沒有傷到臟器,但長期臥床很有可能引發各種病症,辛苦你了。”
已經完全是少年模樣的寬特羅,較往日更加沉默了。
他來之前已經知道修女是從閣樓樓梯跌落的,並且在自己的房間裡,發現了敞開在床上的裝備箱,以及裡麵的任務資料。
夜深時分,銀發男人踏著冰冷的月色,穿過走廊停在病房外。
一門之隔的聲音清晰傳來。
“寬……特羅……”
老修女麻藥過了剛醒,想要將手放在寬特羅頭頂,像以前很多次做過的那樣。
在發現那段距離怎麼也無法再縮短的時候,她才意識到對方真的長大了,已經初見大人模樣,也有了自己的主意。
但既然還留在孤兒院,沒有一走了之,想必是還有餘地的吧?
寬特羅看著老修女顫抖的手,知道她想做什麼後,將頭低下來,把她的乾枯的手掌輕輕蓋上去。
老修女長歎一聲,聲音又啞又微弱:“不要再繼續下去了,好嗎,你一直是個好孩子……”
她精神頭很差,最後隻絮絮叨叨說完,讓他至少不要走上前兩年去世的修女的老路,就又睡了過去。
寬特羅在她身邊枯坐了一會,走出病房看向等在走廊裡的男人,他並不意外,剛才就聽到了對方的腳步聲。
“她看到了,為什麼不動手?”
銀發男人冷酷地下達了命令,讓他殺了裡麵的人滅口。
寬特羅還想要說什麼比如老修女不會說出去,他可以馬上從孤兒院離開的話,但男人冷笑一聲,已經越過他走進了病房。
“讓你自己對相對於母親身份的人動手,的確是殘酷了些。”
滴滴滴——
尖銳的聲音穿透走廊上空,不消片刻,接收到生命
狀況檢測儀的警報聲,醫護人員朝這邊的病房湧來。
寬特羅站在走廊的這一頭,白熾燈給他打上蒼白的光,他有些遲鈍地想著自己剛才是否應該阻止。
但看著已經離開的男人背影,後知後覺般理解這刺耳聲音的含義,他意識到現在想這個已經晚了。
銀發男人和醫生在走廊中擦肩而過,絲毫不見犯案後的心虛,寬特羅看到是他主動給醫生讓的路時,忽然瞳孔動了一下。
不。
剛才的那個人不是黑澤陣,黑澤陣從來不給人讓路。
那個人還能是誰……
寬特羅恍然想起,這兩天,“他”不知道去做什麼了。
次日,在老修女就草草舉辦的葬禮上,他裝作剛知道趕回來,想要安慰寬特羅時。
感受到擁住對方時,手臂下身體刹那的僵硬,他意識到自己被發現了,隻是頓了一下,仍舊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那樣粉飾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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