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燈大師死在沈搖光昏迷之後的那個夏天。
最先死在他麵前的是趙元駒。他們同囚於鄞都地牢之中時, 獨趙元駒成日裡叱罵不休,罵沈搖光如何膽大妄為,又罵淺霜如何忘恩負義。
畢竟, 上清宗宗主和趙長老都被商驁囚禁, 淺霜坐收漁利,成為上清宗新一任宗主之事, 已是天下人儘皆知的了。
趙元駒一開始是顧不上他的。
商驁那孽障暴露出了這樣高深莫測的修為,竟讓整個修真界沒有絲毫抵擋之力,本就令他們膽寒。而在那之後,他帶走了沈搖光, 也教身後的厲鬼將他們幾人擄掠而去, 更是讓他們膽戰心驚。
商驁究竟要如何處置他們?他們誰也不知道。
趙元駒整日裡懸著一顆心, 夜裡恨不得將頭顱抱在懷裡睡覺。可是,一日一日的恐懼之後,他們卻連商驁一麵都沒見上。
趙元駒漸漸放開了膽子。
“我們是什麼人?修真界當中的中流砥柱,我們門下那麼多弟子徒眾, 他商驁即便有再大的膽,敢輕易將我們全都殺死?”再後來, 他敢在牢獄之中大放厥詞了。
“他也隻敢將我們在這裡關上一關, 從而立威罷了!”
“……師叔。”方守行在旁側低聲製止他道。
原本牢獄之中無人出聲,方守行自言自語也就罷了, 可一聽見方守行的聲音,他猛地轉過頭去。
被關押在此的四個人當中, 獨他是被廢去了全部修為的。九天山本就苦寒無比, 地牢中又陰冷潮濕, 唯獨他終日被凍得渾身打顫, 其他人就像沒事一樣。
這些時日, 就他熬得最為艱難!縱是他滿身的風骨,這樣連日的苦寒,也要將他的骨頭磨得乾乾淨淨了。
他直瞪向方守行:“有你插嘴的份?且說呢,你這個拖後腿的東西,幾十年前要不是你把那孽障收到宗門當中,如今他早就病死老死了,哪裡會礙到我的大業!”
“他是沈搖光帶回來的。”方守行冷冷地說。
趙元駒卻不依不饒,因著苦寒侵骨,說話也愈發尖酸起來:“沈搖光帶回來的?宗主是誰,他在宗門當中又是個什麼東西?從你小我就看出你是個懦弱不堪大用的窩囊東西,而今果然是這樣。你妒忌他,你忌憚他,你自己倒是拿出些本事?隻知道教他嚇得睡不著覺,在宗主的位置上坐了那麼多年,連把一個五靈根的廢物趕走都不敢!”
方守行原本沉默的神情,也在他的句句譏諷中變了模樣。
他的肩膀開始微微顫抖起來,終於,在趙元駒說得口沫橫飛的時候,冷冷開了口。
“師叔而今這般辱我,斥責我,還不是因為,師叔千年以來也是這樣屈居人下嗎?”
趙元駒猛地看向他。
隻見方守行淡淡地笑起來,挑釁地看向他。
“師叔出手,我是從未想過。此後再細細想來,才明白。師叔,你不是個同我一樣的可憐人嗎?”
“你在說什麼!”
“你與師尊師出同門,他飛升上界,你卻仍在苦苦修煉,閉關近百年,還失敗了。你哪裡都比不得師尊,旁人尊你一句,也全是看在師尊的麵子上。”
趙元駒的神情變得愈發扭曲。
“你快住口!”
“否則,你又怎會將主意打在沈搖光身上?想靠著他一步登天,你可想過,師尊就在天上冷眼看著呢?”
“你……”
“也不對,說起來,師叔想必比我更要不堪一些。畢竟我還敢於親自動手布局,你卻隻敢在後頭煽風點火,不是靠著淺霜的姻親將他捆住,就是煽動我去與他相鬥,你等著收漁翁之利。師叔,這般算起來,還是你技高一籌啊。”
“我讓你住口!”
趙元駒麵目扭曲,終於忍不住了,大聲嚷著撲向了方守行。
九天山的地牢當中有陣法壓製,他們身在其間的人半點真氣都使不出來。方守行從來都是個端方君子做派,趙元駒卻是實打實的衣冠禽獸。
故而方守行一個不查,便被趙元駒撓花了臉,那趙元駒連撕帶咬的,又使勁地去扯他的耳朵。
方守行一時間落了下風,卻仍想保持住那副端方的模樣。可眼見著趙元駒扯著他耳朵直往下撕,方守行終於也耐不住了,回身同趙元駒廝打起來。
修真界中有頭有臉的兩個大能,此時市井無賴一般扭打在一起,嘴巴裡還在不乾不淨地罵著,你扯破我的耳朵,我撓花你的脖子。
而明燈大師見此情狀,生怕殃及池魚,隻不發一言地朝角落裡挪了挪,正巧坐在了池堇年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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