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天授元年,端午前一日。
朝臣們陸續進入尚書省,隻見都堂官闕峨然屹立。
如果說皇城正殿是天子上朝,文武百官列朝奏事回稟之所。
那麼尚書省的都堂,便是宰相們帶著朝堂官員議事之所。
根據列會朝臣的部門數目,分為大議事(三省六部九寺等各署俱全)與小議事(宰相與涉事相應署衙)。
今日,自然是大議事。
為防人多口雜會議冗長,參加議事的官員,品級是定在五品以上,基本卡在各署衙各部門的負責人一級上。
*
裴行儉今日到的頗早。
其餘已經早到的朝臣皆起身見禮:“裴相。”
裴行儉一一頷首還禮,走到屬於自己的宰相位坐定。
然而才坐下,就不由就想起了過去一次很慘痛的大議事——那還是先帝年間,薑相‘因病辭去’相位,離開京城去做巡按使。
然後……劉仁軌調任尚書左仆射,第一場大朝會,就為備旱災事與王神玉當場吵翻。
裴行儉當時勸了這個勸那個,累個半死,也完全沒有任何勸架成果。
兩位宰相直接一個拍桌子,一個拂袖而去,直鬨到時為天後的聖神皇帝跟前去,才拆解了此事,各安其職。
裴行儉當時的心態就是:我做了什麼孽要做這兩人的調解員!同時希望薑相趕緊回來,共建和諧朝堂。
如今……裴行儉望著這洛陽宮的尚書省都堂,薑相不但歸朝,今日還是她第一次作為尚書左仆射,主持大議事。
因思及舊事,裴行儉略微有些走神,直到有聲音把他喚回——
“裴相。”是兩道女聲。
裴行儉聞言回神起身,先與其中一人見禮:“鎮國公主。”然後再與一人還禮:“庫狄署令。”
時日流去如江河,而朝堂之上,已多與舊年不同。
從前出版署與城建署,初設的時候官位是頗低的。哪怕是其中最高的官職署令,也不過正六品(哪怕如此,當年在朝堂上也是頗費了一番力氣才通過的,若再涉及五品以上的官位,必不能成)。
不同品階的官員,服製不同。
裴行儉就見夫人穿了許多年的深綠色官袍。
直到陛下臨朝稱製,改各官製官名之時,才就把兩署的品階提了上來,且直接改成與九寺的官職設置等同——正卿(署令)一人,從三品;少卿(副署令)二人,從四品,署正二人(從五品)。
所以今日,鎮國安定公主也好,庫狄琚也好,都是以兩署一把手,署令的從三品官職列席的,並非因為旁的身份(公主/兼任的禮部侍郎)。
裴行儉目送夫人著紫袍入座,與下屬交談——在鎮國公主和庫狄琚到都堂之前,兩署的副署令和署正自然先到了,她們起身與上峰見過禮後,還趁此機會趕緊拿出公文請鎮國公主與庫狄署令看。
畢竟這兩人都是大忙人,不是隨時都能找到她們的。
正好趁現在開會前的候場時間,抓住領導審核簽字!為此,她們連紙筆和印泥都準備好了。
望著數位服製不同的女官低聲交談,裴行儉忽然想起一個詞:姹紫嫣紅。
說來,他是親眼見著薑相一路行來:綠衣、緋袍、紫服。可那時,終究隻有她一人,她在朝堂上踽踽獨行,走過了所有的顏色。
如今,終是不同了。
且不止有文臣陪她立在朝堂之上,還有……裴行儉的目光落在方踏入大門的人身上。
亦是一身紫袍。
時任兵部尚書,安西大都護李文成。
“李尚書稍等。”裴行儉叫住李文成。
因裴行儉為尚書右仆射,他旁邊座位,應該是吏部尚書狄仁傑的。狄仁傑也已經到了,還帶了一堆吏部公文來批。
此時他見裴行儉有話要與李尚書說,就主動起身卷了他的公文笑道:“我挪一個座位,裴相好與李尚書談事。”
說完就挪到兵部尚書位置上去,然後邊批公文,還能邊分神聽兩人談話。
果然,兩人談的是狄仁傑也很感興趣的【軍事學校】。
不比【初等學校】與【高等學校】這兩個名字,一打眼看不出具體的教學內容,軍事學校則是直接點題了。
而且李文成、裴行儉與薑握都是多年好友,均是在今日之前,就拿到了軍事學校的學科設置——
其中有一大類學科便是:教習戰術。
裴行儉就在與文成商議,他想要負責教授這一塊,也是為自己找弟子。
“不然將來,怎麼見師父和師公。”
他們師門,自李靖大將軍起,傳到蘇定方大將軍,再到裴行儉,一直是單傳。然而裴行儉到現在還沒找到個合適的傳人。
“四時祭祀師父師公之時,我都記掛著這件事,怕他們在昭陵的九泉之下都要罵我。”
“然素日公務纏身,實沒有精力去搜尋好的苗子。”
如今這軍校,不就是瞌睡了有人給送枕頭嗎?
裴行儉說完,卻見李文成搖頭笑道:“裴相,善戰者,未必擅教習戰術。”
合著裴相是覺得,他沒收到徒弟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沒空去收?
文成曾經聽薑握講過一次裴行儉的師父,蘇定方大將軍是怎麼給她講兵書戰術的。
直接用《孫子兵法》裡那句‘微乎微乎,至於無形,神乎神乎,至於無聲。進而不可禦者,衝其虛也。’來解釋他是怎麼滅掉西突厥的。*
薑握聽過後:聽了,又好像沒聽,總之,不明覺厲。
當然重點主要是落在‘不明’上。
他們這一脈,主打一個天賦悟性與玄妙。
故而文成此時也不應下裴行儉,隻道:“將來裴相可以去試講兩節,看看自己適宜教學生戰術否。”
裴行儉此時對自己還是很自信的,還頷首笑
應道:“好,多謝李尚書成全。”
文成:我不是,我沒有。
**
薑握進入尚書省都堂時,看清在座宰相的瞬間,還以為自己遲到了——
王神玉居然在座!
需知,大朝會也好,大議事會也好,薑握一貫有早到一盞茶的習慣。
哪怕她如今已然是尚書左仆射,是領頭的組織者而非參會者,但在座都是多年同僚,她也不覺得自己非要壓軸出場,依舊是按照往日的習慣到了。
卡著最後時間壓軸出場這件事,還是比較適合王相。
然而今日,薑握進門的時候,卻看到王神玉已經坐在中書令的座位上,正在與辛相說話。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難道我院中的刻漏壞了?我來遲了?
直到看了三次都堂中擺著的大刻漏上的時辰,薑握才確定了,不是她遲到了,竟然是王神玉早到了!
*
王神玉早到這件事,震驚的不隻是薑握。
王相進門的時候,整個都堂都霎時靜了一靜——甭管朝臣們原本在乾什麼,都像是一群聽到聲響的狐獴一樣,齊刷刷看向王相不動了。
打破這番寂靜的,還是緊趕慢趕,跟在王神玉身後進門的許相許圉師。
許相一看就是‘趕著疾行而來’,進門時還氣喘籲籲的——確實如此,許圉師原本在路上正常走著,結果一個拐彎,看到王相的背影居然走在他前麵……許圉師當即就心裡‘咯噔’不斷:完了!今天我走的這麼慢嗎?居然遲到了!
於是立刻加速。
直到進門看清刻漏,許圉師才邊倒氣兒邊無語: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王相怎麼早到了一刻鐘!
許相倒過氣後,還給自己倒了枚保心丹吃:剛才一路疾走,可是累壞他了。許圉師心道:可得保重自己,彆剛當上宰相就病了,多耽誤上進啊。
在眾人的震驚中,王神玉倒是依舊如常。
畢竟,他是能在百官跟前風雅行完皇後親蠶禮的心理素質,此時也隻是如往日一般走到辛茂將旁邊去坐下。
才落座就主動與辛茂將攀談道:“聽聞昨日,大司徒與辛相去看上陽宮觀風殿了?”
辛相從震驚中回魂,下意識點頭道:“是,花了半日,才大略轉了一半。”
薑握與辛茂將先去看觀風殿建築群的原因,也是此殿離皇城最近。
要改建學校,也是先從觀風殿群改起。
不然這些‘老師們’每回從皇城中趕去學校上課,時間都要花在路上了。
王神玉聽完就道:“從前,我也隨駕去過一次上陽宮。”
然後也圖窮匕見,直奔重點——也是他居然早早出現在議事會上的緣故:“上陽宮與紫微宮不同,一半宮殿臨於洛水且地勢頗高,可謂是山水隱映,因而花氣氳盛,許多花木頗為罕見。。”
“既然戶部都要變賣,我先去挑一挑買一些如何?”
聽王神玉此話,辛相
再次戰術端水,心道:不如何!
辛茂將是想把這些花木賣給東都內的有錢冤大頭們的。需知不比長安城中的世家、勳貴、簪纓豪族,已經被城建署‘薅羊毛宰大戶’割了多年,已經有了些防範心理,甚至有越來越難割的趨勢。
洛陽神都,到底是新都城。
也就是說,附近的豪族世家名門,過去被宰的次數少很多,還很傻白甜也很肥潤。
這不正好?
對於辛茂將來說,少賺錢就是虧錢。他不願意賣給王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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