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五月驕陽似火。
直到這一年端午前的大朝會上,天後下《置勸農使並勸農判官詔》,京中絕大多數朝臣,尤其是世家們才反應過來——
原來過去的近個月,薑侯不是在江南西道查‘滕王告舉案’,更不是,準確來說,不隻是在清查‘逼良為奴’‘侵奪民田’的積弊。
背後還有一盤更大的棋局,以及一道如果最開始直接拿出來,會讓他們無法接受的詔令。
檢田括戶!
這都不是割肉了,這簡直是卸胳膊卸腿啊。
**
江南西道,江州刺史府。
薑沃今日是折了一根細竹當教杆。
她雙手捏在細竹兩端,笑眯眯對眼前兩位學生道:“昨天咱們講了開窗理論,今天就來講溫水煮青蛙理論。”
蟬鳴陣陣,江南西道的盛夏也已然到了。
外頭天有多熱呢?
隻看太平都不要求女親衛帶著她出門去逛,而是選擇老老實實在屋裡坐著跟婉兒一齊聽課,就知道外頭有多熱了。
太平捧著一杯井水湃過的涼滋滋酸梅飲,邊喝邊聽講。
聽到‘溫水煮青蛙’時,她眉眼飛揚,舉手道:“我會!我聽姐姐講過青蛙的故事。”
薑沃莞爾:“好,那令月來說說。”
也是,她教給婉兒和太平的課程,數年前自然教給過曜初,想來是曜初帶妹妹的時候提起過。
太平聲音清脆如珠玉落盤:“如果把一隻青蛙直接扔到滾燙的開水裡,那麼青蛙就會燙的一下子跑掉。如果把青蛙放在冷水裡,慢慢加熱,青蛙會感覺不到逐漸升高的水溫,最後被煮熟。”
薑沃邊聽邊想起,這個理論雖然流傳很廣,但其實並不成立——後來有過科學驗證,哪怕是慢慢以零點幾度的速度加熱水,到了一定的溫度,青蛙還是會不適焦躁而跳出來。
溫水裡的青蛙,終於感覺到不適,想跳出來怎麼辦呢?
可以把鍋蓋蓋上。
太平聲音落下後,薑沃含笑誇讚道:“令月講的真好。”
太平被誇的很快活,甜甜道:“還是姨母給我們教課好,姨父講課很少直接誇人的。”姨父隻會點點頭,讓太平覺得她嘰裡呱啦背半天,簡直都白背啦!
薑沃也覺得被太平誇的心都要化了。果然,人還是需要正反饋。
太平又撲閃著長而濃密的睫羽,期待道:“姨母終於忙完了嗎?這都連著兩日是姨母給我們講課啦。”
薑沃頷首:“忙的差不多了。”
這鍋水終於燒開了,而鍋裡的青蛙,也沒有來得及跳出來——
薑沃在離開京城前就想過:若是一開始就提出檢田括戶,京中世家們隻怕要像被扔到沸水裡的青蛙一樣,立刻蹦尺高。
於是這一回,薑沃一改她從前最喜歡的‘開窗理論’,用上了‘溫水煮青蛙’。
起初,京中這
些世家都以為,薑侯要在江南西道過一把‘大理寺卿’的癮。
甚至最開始,還有傻白甜的朝臣在同情薑侯:真慘啊,說來巡按使立威,查查當地州縣官員是最簡單的。結果薑侯出師不利,偏生被滕王纏上了,不得不在當地查什麼違背律法‘逼良為奴’等事。
這裡頭水多深啊。
薑侯真是命途不濟:剛在京中被東宮猜忌,離開京城又被滕王這種人‘逼迫’著跟當地世家對上。
真是忙命啊。
然而等上月黑齒常之到江南西道,薑侯開始挨個抄洪州當地世家後,漸漸有‘青蛙’開始覺得不對。
這水溫,似乎有點高啊。
於當地查查滕王狀告罷了,怎麼還鬨到要抄家的地步呢!
彼時朝堂上已經有世家多有不滿之意,甚至想要準備彈劾薑侯。但直到這時候他們才發現,或者說,跟裴行儉奇異的達成了心靈共識——
這離朝的宰相,比在朝的宰相,殺傷力更大啊!
原本薑相天天戳在朝上的時候,他們為了公事彈劾薑相,或者說跟薑相政見不同提出異議,還沒那麼大的心理壓力。
畢竟薑相掌吏部多年,選衡官員,素有公平可稱的名聲。隻要你針對她政見之時,不搞人身攻擊且就事論事的話,提出反對意見是不用擔心被報複的。
隻要做好自己的事兒,就不用怕薑相為難。她照樣會給你一個公正的考功結果。
但現在不一樣了!
薑相不再是掌吏部的宰相了。
她不再需要做到吏部尚書對官員的‘公平明著’。她現在是巡按使代天巡牧,專門就負責訪察精審,彈舉糾正事,換句實在話說——她現在的公務就是去各地找茬!
而且……整個大唐十道,她均可去得。
世家們忽然意識到:這,這還真不如薑相在朝堂戳著,改改吏部選官製度呢。
若是他們這會子在朝上彈劾了薑侯,會不會巡按使下一個‘景點’就直接殺到他們祖籍去?
在京中為官的臣子,尤其是朝堂重臣,頂多能保證自己不出岔子,難道還能保證祖籍家人,各個都不出岔子?
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