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初的眼淚 薑沃:不能做鴕鳥了(1 / 1)

乾封元年。

端午前的一日,空氣中都飄滿了艾草燃燒的氣息,還夾雜著宮中特製的菰葉裹黏米栗棗粽的香氣。

夏日的天空,帶著旁的季節都沒有的明麗又輕快的清淡藍色。

“果然好天氣。”

晨起,薑沃就站在窗前,望著湛藍如洗的天空,心緒也像這天色一樣輕盈。

哪怕夏日的蟬鳴和炎熱都無法影響的好心情。

因今日,是將三張功臣圖,正式掛入淩煙閣的日子。

崔朝聞言在旁道:“果然是李師父占的日子,推測的風雲氣候,再不會有錯。”

薑沃笑眯眯道:“誒?現在隻有咱們兩個,你誇出花來,師父也聽不見啊,”

崔朝頷首道:“有理。今日見了師父我再好生說一遍。”

今日功臣圖入閣,帝後親率東宮與百官同見。

不過,想到這裡,崔朝麵上笑意就消了,他有些擔心陛下的安康:今歲到了夏日,陛下果不其然又發作了風疾。雖說吃著孫神醫的藥,頭痛沒有那樣劇烈,但稍一勞累便目眩愈重。如今除了初一十五的大朝會外,常朝已經全部停了。

朝臣們若有事回稟,便至紫宸宮回稟於皇後。

唯有淩煙閣之事,陛下早定了要親至。

這些年,擔憂皇帝的身體已經成了崔朝的常態,倒是……

他轉頭看向薑沃:近來難得見她這樣好的心情。

崔朝深知:李敬玄之事後,她心境一直不是很好。當然,不是為了此時已經在去往波斯途中的李敬玄,而是為了太子。

也是,李敬玄在朝上那般誅心之言,人所共見。

而薑沃之後的處置,崔朝看來也很妥當,已然顧足了東宮的麵子和自己的威望。

可太子殿下那裡,卻連令兩人來‘勸’薑沃公正大度,甚至連同為宰相的許敬宗都出動了,以至於三省六部內多有人知,東宮對薑相處置李敬玄頗為不滿。

真是……讓人不知該作何評價。

那段時間,崔朝都不想去紫宸殿與皇帝下棋了。

哪怕帝後從李勣大將軍處完整聽了此事後,特意給太子解釋薑沃‘調李敬玄為都督’已然是顧及東宮的顏麵,太子也表示了‘原來如此,是誤會薑相了’的態度。

但崔朝能感覺到,這兩個多月來,薑沃一直記得這件事,並心中頗多猶豫糾結似的。

直到前幾日,才忽然想開了一般,拋下了這重困擾。

*

沒錯,薑沃是徹底想開了。

且她決定好了。

*

“師父。”

薑沃換上官袍前,特意把婉兒抱起來,問了許多家常話。小孩子能抱在懷裡的歲月,就這麼幾年。婉兒又身世特殊,薑沃不欲她少安全感,便總多抱抱她。

婉兒靠在她身上問道:“師父,明日我也能去看淩煙閣畫像嗎?”

薑沃點頭:“明兒師父單獨帶你和令月去。”

今日的功臣圖入閣,除了太子外,安定公主李曜初,周王李顯也都會在場共見。

隻有殷王(去歲剛封的)李旦和太平公主李令月年紀還小,帝後恐孩子受不住暑熱與人多,不讓他們今日隨行。

薑沃便準備明日端午帶婉兒入宮,再帶上太平一起去看平陽昭公主的畫像。

*

這一日,典儀隆重,鼓樂聲煊。

因今日圖形淩煙的三位功臣,都是以軍功入閣,故鼓樂用的是帶有鼓吹兵戈之聲的《神功破陳之樂》。

此樂改自先帝的《秦王破陣樂》,武舞亦按照先帝當年親手繪製的《破陣武圖》,武陣三變方退。

據說江夏王李道宗還特意親自去太常寺指點了一下軍陣變換——在他畢生心願達成,入淩煙閣的大日子,他可不想太常樂人出錯。

武舞完畢,二聖又令太常樂人再獻文舞《功成慶善之樂》。雖說本朝淩煙閣這第一回丹青圖入閣,並無宰輔文臣,但先奏功成樂,也算是勉勵吉慶之意。

典儀行過,文武之樂後,皇帝明顯精神懨然起來。

尚藥局奉禦鬥膽上前請陛下回與。

於是接下來二聖隻命宦官如常宣了端午賞賜百官的詔書,就帶著子女離開。

百官也按次退去——

雖說今日在京百官皆入宮觀其禮,但淩煙閣內麵積有限,其實除了宰輔們和幾位尚書能跟著二聖入內,三品以下官員就要站到台階下頭去了,五品外的朝臣更是隻能看到淩煙閣的樓閣頂。

這還多虧了淩煙閣是二層小樓,一層懸功臣圖,二層設祭祀天地的祭器。若是單層的,估計連屋舍都不到,純粹來曬太陽。

薑沃也是打這樣的年代走過來的——她剛開始入朝的時候,每年新歲元日大朝會,都是在廣場上凍上一兩個時辰候著,等到大年初一群臣給皇帝拜完年才能散,那時候就隻有宰輔們入內讀賀新歲表。

自然,今朝,她隨帝後入淩煙閣內,看清了閻立本所作的平陽昭公主畫像。

明鎧戎裝。

下以濃墨書以姓名——

平陽昭公主,李風耀。

哪怕是皇帝,因是晚輩,也隻是知道姑母的名諱,並不知當年公主的名諱起自何處。

但薑沃看到這個名字時,立時想起了《左傳》中的話。

“風——為天於土上,山也。”*

“耀——光遠而自她有耀者也!”*

是風生於天地,眴煥激熛,如飛騰烈火;亦是巍峨青山,出則安邦定國;更是光於世上,雖遠,而長耀後人!

**

這一日,薑沃依舊來與平陽昭公主傾講些心事。

不過不是在淩煙閣的畫像前。

在閻立本的正式畫像替換掉公主的舊日畫像後,薑沃去向二聖求了昭公主那一張【渭水軍容圖】。

此時這幅畫就安掛在袁天罡從前的屋中。

因年歲久遠,為保護畫作,將作監已小心翼翼用綾絹將畫重新裝裱過一回。又特意給了薑沃一套專門用來拂去畫上灰塵的‘馬尾絲拂塵’與‘驅蟲防潮’的諸色藥包。

薑沃想,以後大概還是得努力做下透明玻璃。還是用玻璃框罩起來更加保險。

袁師父的屋子,一向是薑沃最安心的所在。

她在竹席上盤膝而坐,轉著手上的道家流珠,仰頭輕聲與平陽昭公主說起她近來最大的心態轉變。

關於太子。

*

薑沃心中萬語千言,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是將手裡的八十一枚珠子都轉過一遍,才開口。

“公主你知道鴕鳥嗎?沙漠裡常見的一種大鳥,在遇到敵人追擊的時候,鴕鳥有時候會選擇把頭紮在沙子裡。”

“許多人都有鴕鳥情結。”

“在麵對困難、壓力的時候,哪怕心知肚明一味逃避,解決不了問題,甚至會帶來更多的問題。但……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想要先逃避下,不去想,就仿佛糾結煩難暫時不存在。”

之前有句很流行的話是什麼來著:逃避可恥但有用。

薑沃笑了笑。

其實在太子李弘事上,她一直就有點鴕鳥心態。

這幾年,她越來越發現,李弘自不是她心目中的君王繼承人。

可是,薑沃總想永遠跟她的君王保持步調一致。

皇帝不是一天煉成的。現在的媚娘,已經握住了許多權力,也絕不會主動放下這些權力,更會如泰山封禪一般,去追求相應的地位和榮耀,不會後退。

但在子嗣事上,媚娘此時對這個嫡長子,哪怕覺得失望,卻也未至放棄的地步。

父母癡心無外如是。

因而薑沃在麵對東宮,有時候就難免有些鴕鳥心態。

然而現在……

“公主,我做不成鴕鳥了。”

不過,不是為了李敬玄之事。

是為了曜初。

或者說,是為了太子做出的,與曜初,與每個公主乃至女子有關的決定。

**

十日前,曜初忽然從宮中回到了薑宅。

薑沃從尚書省回到家中時,聽聞曜初回來了還有些訝然:晨起兩人是一起入皇城的,曜初還說今日留在宮裡陪母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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