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皇帝下旨,因冬日宮中湫濕,頗覺濕寒侵體。
故要往湯泉宮去小住幾日。
且不似先帝移駕九成宮一般,令朝臣相隨,而是隻攜後宮前往湯泉宮。
因皇帝有旨隻去小住幾日,冬至前必歸,長孫太尉便也沒出言勸諫——就當是年節下陛下數日不朝罷了。
三省六部該怎麼運轉,還是怎麼運轉就是了。
長孫無忌於朝上歎口氣:皇帝近來顯然也在與他置氣。
說來他也有些懊悔,之前中秋、重陽兩宴皆不至,皇帝給了藥材補品做台階,他也沒有走下來。
以至於現在舅甥兩人彼此僵住了。
如今皇帝在朝上待他,也不似從前親近。他往立政殿去,都得先通傳而候見。
既如此,或許皇帝去湯泉宮待些日子散散心也好。
長孫無忌想:待陛下歸來,再與陛下切談此事吧。
之前自己的話,也是重了些。
*
聽聞皇後要隨駕溫泉宮,魏國夫人再次入宮——命婦入宮需遞名刺給皇後,皇後準了便可入宮。
王皇後自然不會駁生母的名刺,每次都愉快準了。
她頗覺宮裡的日子無趣。皇帝不見她,自她不去親蠶禮後,連宮務也不令她掌。
於是除了畫畫也無甚事做。
可就算是作畫,也得有景有情可做。
而她入宮十年,所見的隻有大差不差的皇城或是行宮景色。以至於她提筆,畫的還是與昨日的飛鳥或是年年相似的花。
於是母親或是舅母入宮陪她,王皇後就很高興。
這回因要去溫泉行宮,興頭更高漲一些。
見了魏國夫人便先笑道:“先帝二十二年修成溫泉宮,我還一直未去過呢。這回倒是可以去瞧瞧了——據說驪山是三皇舊居,繡嶺溫湯猶如畫境!”
王皇後對出遊有多歡喜,魏國夫人見了就有多發愁。
恨不得把自己的腦子跟女兒換一換。
讓她在正事上,多多用心。
魏國夫人拉了皇後坐下:“娘娘彆光惦記著去驪山遊玩,這一去湯泉宮,雖然日子短,但朝臣皆不隨行,命婦自然也不至——我都沒法進宮護著娘娘了。”
“那武宸妃獨寵惑上,如今膝下又有兒女,她如何不覬覦皇後之位,如何不替她兒子想著太子之位!”
“這一年多,若不是我時常進宮,幫著你訓斥彈壓武氏,她還不翻了天去。”魏國夫人歎氣:“偏生她又是個奸滑之人。原本我想著,她今歲又得一女,娘娘為嫡母,若以增公主出身為由,將公主記作嫡出抱養過來,也好壓著武氏少動歪心思。”
“誰料她倒是打的好算盤,勾連太史局,以公主早產體弱,幼年不宜養於宮中為由,竟然將女兒送了出去。”
“這樣的荒唐事,皇帝居然也準了。”
魏國夫人如今說起武宸妃來,真是滿腹抱怨,又擔心女兒是個直脾氣,在宮裡隻怕要被這位陰險狡詐武宸妃一天坑三遍!
於是近來愁的求神拜佛的。
皇後見魏國夫人愁的這樣,就拿出之前魏國夫人的話來反安慰道:“母親之前不是與我說過嗎?橫豎劉氏也病得起不來,太子都算養在我膝下了,如今太子占了長子和半個嫡子,又有舅舅太尉等人護持——這才是我終身的依靠啊。”
“舅母也說過,隻要太子在,陛下的心意也沒那麼要緊。叫我不必與武氏爭寵,看好太子就是了。”
王皇後還發散了下思維,站在過來人的角度勸魏國夫人:“且陛下這人吧……”
“母親忘了?當年陛下也曾看重淑妃,她膝下也是有兒有女的,人人還都說皇帝想立她的兒子素節做太子呢!結果武氏一進宮,陛下立刻就轉了心思。”
“故而我倒覺得母親彆這麼愁,陛下就是這種心思難測的奇人,誰都不知他在想什麼。今日母親愁武氏,明日怕不是又要愁‘六’氏了。”
魏國夫人無奈點頭:“但願如此。”
擔憂中也有幾分欣慰:“好在娘娘心大想的開,從來不計較帝寵。”
之後又想到一件要緊事:“方才皇後的話倒是提醒我了——此番太子並不隨駕行宮,娘娘走之前且得安排人看好太子才行。”
皇後想了想:“可派誰去好呢?隸芙……我得帶走吧。”
魏國夫人點頭:“隸芙可得跟著皇後。”想了想紫薇宮中人,確實都不可靠,魏國夫人不禁皺眉道:“可見武氏可惡!手裡把持著掖庭與殿中省,這宮中竟無可用可信之人。”
“罷了,宮人不可靠,還是自家人可靠。”
世家仆役都是世代為奴的,全家都在奴籍,在魏國夫人看來,自然比宮中宮人可靠。
*
冬日的夜黑的早。
才敲過暮鼓,天就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立政殿。
皇帝與媚娘皆換過大氅,正要出門,卻見魚和入內。
他走到近前低聲回稟道:“陛下,魏國公府送了兩個婢女入宮,是紫薇宮的宦官去門口接的,直接送到了東宮。”
皇帝原在給媚娘理順兜帽上略有些纏在一起的絛子,聞言手一頓。
外戚之家送人進東宮?
皇帝低頭正好與媚娘四目相對。
彼此看清了對方眼中的思緒。
許多時候魏國夫人的操作(尤其是去年親蠶禮之事),讓媚娘都要停下來懷疑一下:不,一定不會這麼蠢的,說不定裡麵有什麼她沒有看透的陰謀。
然而事實證明,人與人之間想法差異之大,有如鴻溝。
她的謹慎防備,簡直是屢屢媚眼拋給瞎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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