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公主自吐蕃還,皇帝如公主例賜下公主府。
使團眾人,皇帝也皆有優賞。
更因此去吐蕃山高路苦,聽聞許多人路上都多少病過,皇帝便又給了使團眾人並隨行兵士一段長休沐假。
而薑沃得到休沐的第二日,李治下朝回來,就沒有如往日般見到媚娘在偏殿等自己,為自己準備筆墨整理奏疏。
而是見到了一張字條,以及被留下來做替補,因而瑟瑟發抖差點哭出來的嚴承財。
見媚娘字條之上跟自己‘告假一日一夜’,李治就知她一定是去尋太史令去了。這半年,媚娘也總是懸心。時不時跟自己在輿圖上算,使團應該到了哪兒,是不是應該回來了。
此時終於把人平安盼回來了,豈能不相聚一二。
雖說媚娘已經先‘走’後奏了,李治還是笑著拿起朱筆,在紙條上批了個“準奏”二字為樂。
直到開始看奏疏,遇到一事,隨口跟媚娘念叨了兩句後,才發現人並不在身邊。
李治驟然覺得好不習慣。
揮手讓站在旁邊柱子似的嚴承財退下。
心中不由開始埋怨崔朝:怎麼回事,朕給了你與太史令同樣日子的漫長休沐,你怎麼連人也留不住,牽連的我這裡也空空蕩蕩。
*
媚娘與薑沃久違地回到了宮正司的屋子。
陳設一切如舊。
陶姑姑給她們帶來用井水鎮過的夏日的酸梅飲,還不忘囑咐她們,不要貪涼喝太多。
薑沃笑著起身接過來道:“姑姑還把我們當成小孩子!”
陶枳也笑了。
是啊,看她們總覺得像看著孩子。
且說媚娘剛回宮的時候,掖庭中認得她的人當然人人震驚。陶枳也是驚過的。
但她是親眼看了媚娘這些年,從前就不舍她青燈古佛在感業寺苦熬,為她出過主意,兼之媚娘進宮又有‘命格合宜’事背書,陶枳也就很快順過了此事,還曾令宮正司禁過宮人的閒言碎語。
此時陶枳看著兩人,一人是緋衣官袍,一人是婕妤宮妃服,心中很安慰:便是她不在了,這兩個孩子也能相依相伴過的很好。
不由道:“是啊,你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老了,這幾年總覺得累,想著乾脆去九成宮養老算了。”
薑沃細細打量陶枳,然後肯定道:“姑姑不老。”
如今陶枳雖年近五十,在這個時代算是邁入老年了,但她麵容天生端嚴,並不見老態。
此時驟然聽陶枳提起想去九成宮養老,薑沃不免追問道:“姑姑說累了想離宮,可是我一走這半年,蕭淑妃又尋事了?”
之前蕭淑妃為了拉攏她,就曾乾出挑動皇後對宮正司不滿,借此為難宮正司她來賣人情的事兒。
陶枳在宮中多年,又是文德皇後定下的女官,固然不會被蕭淑妃的小伎倆真的扳倒。
但淑妃位列正一品妃,凡事以品級壓下來,總免不了煩惱和委屈。
陶枳搖頭,看向媚娘笑道:“有她在,我就不愁了——如今後宮可安穩了。”
薑沃:半年未見,武姐姐果然已經安定後宮諸事了嗎?
*
若是蕭淑妃也在此處,能為自己發聲,必然要質喝一聲:“狼子野心啊!這宮裡,如今簡直姓武了啊!”
蕭淑妃滿腹苦水。
怎麼滿宮裡就自己認出武婕妤的真麵目,旁人都覺得她是個好人呢?
就連皇後也是!後宮許多事,竟然願意聽武婕妤的。
這給蕭淑妃鬱悶的夜裡都睡不著覺。
有時候聽著後宮從帝後到宮人,對武婕妤的一片讚揚聲,蕭淑妃都覺得,自己跟彆人是不是不在同一個世界啊。
這後宮是怎麼了!
所有人都被武婕妤灌了迷魂湯嗎?
*
陶枳囑咐二人彆喝多了冷飲子後,也就離開,留下兩人自在說話。
媚娘就順著方才的話題繼續說下去。
“後宮事實不難——用你之前的話說,分清哪些是不可調和的矛盾,哪些是可以共贏的就是了。”
薑沃點頭:如今媚娘還沒有孩子,後宮裡跟媚娘利益直接衝突的,其實隻有蕭淑妃。因蕭淑妃為自己為兒子都是極需要帝寵的,這點上她跟媚娘是不可緩衝的矛盾。
反而媚娘跟皇後之間,暫時是沒有什麼可衝突的。
這件事不光她們看得出,皇後的母家也看的明白,還叮囑皇後道:“那武婕妤既無家世又無子嗣,她得寵你也不必上心,倒是讓蕭淑妃頭疼去吧。如此也正好,家中久替你發愁,若是皇帝一直偏寵淑妃,再立了她的兒子做太子,你將來便難過了。有武婕妤分一分帝寵,對你是好事。”
王皇後本來就不甚在意誰得寵,對蕭淑妃的不滿,絕大部分來源於她總挑釁自己的皇後權威。
見武婕妤得寵後,從不像蕭淑妃一樣總對她明嘲暗諷的,反而還很恭敬,王皇後就覺得,這個嬪妃不錯哎,比蕭淑妃強!
還對隸芙感慨過一回,陛下眼力見長啊,希望下一個寵妃也是懂事人。
而在媚娘看來,王家和皇後的想法,像是一碗水一樣清澈見底並不難猜。
“皇後娘娘不是個難相處的人。”進宮大半年,媚娘已經摸準了王皇後的脈,跟她交流起來全無障礙了。
但是……
王家。
媚娘聲音有些冷漠道:“其實王家也是多慮了。何止我對皇後沒有威脅,連蕭淑妃也沒有——皇後是先帝為陛下親選的太子妃,隻要她安坐不動不出錯,陛下也不會為個人心意就去動她——能威脅皇後之位的,其實是她們自家人引著皇後去做的那些事!”
薑沃聽媚娘語氣裡,除了冷漠還帶了些厭煩,心中就有了猜測:“姐姐是不是見到魏國夫人了?”
媚娘點頭。
薑沃二月裡離京沒多久,王皇後生母魏國夫人柳氏和舅母孫氏,就一起找媚娘聊了聊。
不,與其說聊,不如說是傲慢地打量與理所當然的吩咐。
媚娘很多年沒有看到那種眼神了。
居高臨下漫不經心似的輕慢。
上一次見,還是她剛跟著母親上京到楊家後,發生的一事——彼時媚娘正在跟表姊妹們一起做針線,忽被叫去一同見客。
也巧,來的那位夫人也正出自河東柳氏。
媚娘記得,在舅母要請母親過來相會的時候,那位柳夫人皺著眉道:“罷了,她已嫁入武家,許婚非類,見不見得沒什麼要緊了。”
比起兒時其它的,諸如被兄長們趕出家門,與母親趕路上京這些具體的苦楚,柳夫人隻一句話的輕蔑,似乎不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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