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尚未黎明,東山一連聲震天巨響,山上火光衝天,鳥獸驚慌逃竄,如此突如其來的災禍登時驚醒滿城之人。”
“睡夢中被驚醒的知府忙遣人安撫民眾,打開城門,派衙役領著緊急征召起來的滿城青壯與健婦出城圍著東山,在山腳下伐木拔草,掘出一道辟火帶,將山火隔在東山上,以防燒至山外村落與城鎮。”
“當隔離帶開辟出來,天際曉光乍現。無論是山腳下滿身塵土臟汙、疲憊不堪的民眾,還是城中膽戰心驚緊盯山火的民眾,都在破曉後的天光照射之下,看到了東山與昨時的大不同——東山上,出現了一個大缺口。”
“南風館中怯怯不安的少男們扒著窗邊看向東山。”
“他們都記得,幾個時辰前,蘭遂意才要求那找上門來的少年上東山去莊子裡的祠堂點燈守夜。這還沒過多久,東山就炸出了個大缺口,山火燒紅了半邊天。”
“隻怕那天真明快的少年人已經不在人世了。”
“身著彩衣的小倌們偷眼去瞄美人榻上聽笛休憩的人。”
“也不見蘭遂意出門,也不見他吩咐過下屬,真不知東山怎麼就恰好炸了。”
“趴著當墊子的紫衣小倌是個膽子大、好奇心強的,也不知他怎麼看出蘭遂意的心情還可以,清亮的聲音撒了個嬌,試著問東山是如何炸了的。”
“蘭遂意確實心意放鬆,竟也願意開他的尊口費兩句唇舌:‘那莊子乃是前時的意圖謀逆的亂黨所建,東山山腹中埋藏入許多兵甲武器、霹靂火藥。後來那亂黨出師未捷,早已伏誅,留下東山此物無人知曉。’”
“紫衣小倌沒有問蘭遂意是如何得知這個秘密的,因為哪怕是個無人知曉的秘密,也可能會在機緣巧合之下流入他人耳中。”
“紫衣小倌問道:‘方才那陣響動,莫非東山上早就埋伏了您的人,趁機點了那些霹靂火藥?’”
“蘭遂意勾唇而笑:‘可不是本座的人。點燃霹靂火藥的,是那小鬼自己。’”
“‘他怎麼會主動去點那些危險之物,不要命了嗎?’”
“蘭遂意道:‘東山莊子是為謀逆所建,祠堂自然也是。其中的長明燈,每一盞,都連接底下的霹靂火藥。隻要點燃燈芯,不多時,便會一層一層引燃霹靂之火,將山上之人送入高天。’”
“‘大人……神機妙算……’”
有人恨恨拍桌:“真是心狠手辣之徒!”
“如此毒計,這般動靜,葉少俠與羅少俠哪裡還能逃得過去呢?”老者如是歎息道。
聽者們都為兩位少俠狠狠捏了把汗,揪著心等候下文。
莫非這回真就遭了殃,沒能逃脫?
還是說、他們兩個還有什麼活下來的吉運、機會……
“無論是除去煩人之物、重歸自在心情的蘭遂意,還是心中為可憐少年早夭歎惋哀悼的小倌們,都不覺得葉白能夠僥幸活下來。”
“然而令他們萬萬想不
到的是,葉白與羅玄兩個莽撞少年,此刻卻已經從漫天火海中逃出生天。”
“這次葉白說要來東山莊子履行答應蘭遂意的守夜任務,羅玄仍然等在此事外頭,在莊子外守著,以防萬一,見機行事。”
“羅玄靠在莊子外的大樹頂上等待天明的時候,突然聽得仿佛近在咫尺的雷公轟鳴之聲,最後的視線裡隻見天塌地陷、漫天業火的地獄之景象中,一道熟悉的身影向他飛來。”
“這又是怎麼回事?”高亞男不由驚呼。
嶽不群思忖道:“依據蘭遂意所言,東山這莊子原本出自逆賊之手,祠堂的引燃機關自然也是逆賊所設計的。逆賊做如此機關設計,想必是為的大事敗露後,與前來抓捕的軍隊同歸於儘的。那麼引燃的爆炸順序,從莊子外圍一圈起,向內外兩方向連續引爆,這樣的順序也便合理了。”
寧中則撫掌道:“是以,蘭遂意雖然知曉東山會炸,卻不知具體爆炸順序,不知第一個爆炸的點是莊子外,而非祠堂的位置!”
“那葉少俠是得以存活了,羅少俠該不會要死了吧?”華真真道,“羅少俠真是千避萬避,仍舊難逃慘遭池魚之殃……”
羅少俠確實……是有些倒黴了。
“當羅玄從一場漫長到仿佛無窮無儘的夢魘中醒來之時,恍如隔世。”
“葉白欣喜的聲音從床邊上傳來,羅玄轉過眼睛,便發現自己此刻躺在床上,床邊臉上、手上都裹著布條的葉白正與一個不認識的老者交談。”
“坐在床邊的老者看上去已經很大年歲了,須發皆白,白得好似高山積雪,都不知蓄了多少年歲,她臉上也是溝壑叢生,紋路交錯,隻那一雙眼睛仍然明亮、神采奕奕。”
“老人家伸出一隻宛如枯木的手為羅玄把脈。”
“葉白問道:‘伊婆婆,小黑好了麼?’”
“伊婆婆雙眼含笑,從嗓子裡輕輕嗬出兩聲氣音:‘好,再、養。’”
“‘那就再養養吧。’葉白轉過頭對羅玄道,‘小黑安心,伊婆婆是我們村子裡最會治病的人啦!你已經好很多了,隻是要再養養。你彆著急噢。’”
“羅玄說不出話來,隻能擔憂地看向葉白的臉。”
“葉白以為羅玄還在擔心,安撫地拍拍他的被子。”
“伊婆婆指了指邊上,葉白乖巧點頭:‘那我就自己去隔壁換藥啦!’說著便起身拿起東西推門出去了。”
“羅玄有些憂心,不單單為他自己的傷勢,還有葉白的臉和手上的傷勢。葉白這樣舉世罕見的劍道天才,傷了臉固然可惜,萬一手傷得不好,可真就是令人遺恨千古了。”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規律的叩門聲,並有人恭敬問候道:‘千針萬方,伊人妙手。伊神醫活人無數,功德無量。多年來卻銷聲匿跡,使得眾身患苦疾之人無處求生。而今您老再度出山,想必正是因著感憐天下病痛。小人府中恰有一位身患頑疾的孩子,還請您大發慈悲之心,抬手施救一回!無論您有何要求,小人必定無所不應、
傾我所有、竭儘全力!’”
“羅玄聽得此言,
心頭大為震撼。他在門派裡從小到大聽過多少江湖名跡,
武林中每一代都有風頭盛極的人物。千針萬方伊神醫的事跡,他也曾聽師長們提及。”
“傳說中伊神醫妙手回春,從她手下過的病人無一人死於她接手期間。哪怕絕無可能治愈的絕症,患者也能在她的醫治下延長幾年壽命。因此天下苦於病痛者幾乎踏破她的門檻。直到十來年前的某一日,伊神醫突然消失無蹤,眾人猜測紛紛,卻無人再能知曉她的下落。”
“伊婆婆默然無言半晌,才一字一頓、艱難緩慢地對門外人道:‘手、不穩,不、下、針……藥、方,其他、醫、者、相近。’”
“門外人也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原來您是因為這個才退隱的啊……打擾您了。’一聲遺憾的長歎後,門外人離開了。”
武當小白龍葉孤鴻奇道:“想不到葉白身邊,竟然隱藏了這樣一位曾經煊赫一時的大人物。”
“真是出人意料,一個偏僻小村裡,既有一位退隱的老神醫,又出一個天資卓絕的少年英才!”邊上的武當弟子感慨道,“那小村雖然地處僻遠,但風水還不錯嘛!”
葉孤鴻突然間靈光一閃,道:“你們說,那小村裡,會不會藏有彆的大人物?還不止一個?說不定這世上也有個隱蔽的角落,有著那樣一個藏龍臥虎的村落,裡麵居住的人都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另一側正端坐飲茶的武當長老木道人若有似無地輕瞥他一眼,罕見出聲加入弟子們的閒聊當中,和藹笑道:“不過是鬥篷生所述一個故事罷了。不必妄加猜測。且聽吧。”
“房間裡安靜了些許時候,葉白換好了藥,推門進來:‘伊婆婆!這次就您一個人出來了嗎?’”
“伊婆婆輕輕搖頭,回道:‘丘、鄭,去抓,溫。羅……’”
“這時,一道琴聲穿透而過,打斷了伊婆婆的話。這道琴聲仿佛有一種莫名的魔力,入羅玄的耳時,讓他無法自抑的想要落淚,一瞬間仿佛見到花凋草枯、雁落獸哀的淒涼景象,覺得世上好似再無歡欣之事。下一刻,又一聲琴音傳來,他頓時覺得心頭冒火,莫名而來的怒意幾乎要衝昏他的頭腦。”
“眼見羅玄胸膛劇烈起伏,顯然受到琴聲的影響極大,伊婆婆當即出手戳了羅玄幾處穴位,使其聽覺暫時減弱,好讓他的情緒平複下來。”
“葉白卻眼睛一亮,趕忙跑去打開窗。”
“他往外麵看去,果然看到熟悉的身影,還不止一道。”
“最前頭那個身形輕盈的勁裝女子,抱著一床琴,好似在遛後頭的那人,每一道琴音都使得後頭快追上她的那人速度遲緩些許。”
“葉白扶著窗框大喊:‘楊姨!小心——’”
“‘看好嘞~’楊姨笑聲清亮鬆快。”
“隻見她腳步一頓,抱琴返身迎上後頭的蘭遂意,即將撞上蘭遂意的瞬間,琴身底下一道銀光乍現!”
“那一劍破空而去,劍出嘯鳴,
好似一種奇異的音調,引動聞者心弦。”
“葉白終於看到了蘭遂意的出劍——”
“那是一柄軟到接近鞭子的軟劍。這樣軟的劍,尋常人很難控製好出劍的軌跡,但蘭遂意不同。他用起那柄軟劍如臂指使,那柄軟劍的劍身的如此特質正合了他的多變思慮,每一劍的軌跡都詭譎無比,每一劍的招式都好似已是最省力的模樣,可每一劍卻也都蘊藏著萬千變數。”
“兩劍在變招中爭機。”
“樓下傳來有人失聲驚呼:‘七弦七情,一劍一命,琴劍雙絕,是琴中劍楊晴!她、她她她不是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嗎?’”
“琴中劍!”衡山派弟子們紛紛看向莫大師兄。
莫大師兄愛拉胡琴,一曲《瀟湘夜雨》悲愴淒迷,聞者無不落淚。他的武器也正是一柄可藏於胡琴中的薄劍。“琴中藏劍,劍發琴音”,這豈非莫大師兄的寫照?
莫非這同使琴中劍的楊晴女俠是用來指代莫大師兄的?
弟子們麵麵相覷。
劉正風狐疑地瞧了眼自己懷裡抱著的師兄的胡琴,遲疑地否認道:“師兄……師兄是用的胡琴,而非七弦古琴,所以、所以楊女俠應該不是指的師兄……吧?”
莫大師兄:“……”
“葉白剛想怒斥樓下那人,就見動手的兩人後頭走來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氣息內斂,麵容氣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