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不敢輕易去回憶那段灰暗的時光,那是她心底被焚焦的一片區域。
可當她現在和莫奈談論起那個人時,還是不可避免地想了起來。
那是13年的夏天。
逃亡失敗的她被冉銀捉了回去,冉銀拿著兩張火車票質問她時,她無可辯駁,始終一言不發。
像生了啞病,那之後好長一段時間,她都不願意再開口說一個字。
她開始發燒,生了一場經久難愈的重感冒。
燒退了又來。
燒來了又退。
然後又來……
周念終日覺得自己泡在一個熔爐裡,被烤著,被融化,她什麼也不想,隻是覺得熱。
迷迷糊糊時還是會不停喊一個名字,喉嚨裡冒出來的聲音不像活人。
又嘶啞又微弱。
好不容易痊愈後,周念發現自己還在那個房間裡,在北清巷的房子裡,在熟悉的花楹鎮裡。
她沒能逃出去。
然而那個說要帶她逃走的人卻人間蒸發。
周念再也找不到他。
她給他發了好多好多的微信,打了好多好多的電話,都如沉海的石頭,渺無音訊。
周念在想,會不會是他去火車站的路上發生了意外。
一定是這樣,否則他怎麼會拋下她?
已是13年的7月,一個月的時間過去,她不顧冉銀的勸阻,跑到派出所報失蹤。
民警說:“他沒有失蹤哈,也沒有出什麼意外,隻是人沒回小鎮。”
周念愣住:“那他現在在哪裡?”
民警說:“這個不能說的,涉嫌泄露隱私,如果你們真的是朋友,你可以自己嘗試聯係他。”
他沒有失蹤,也沒有出意外。
他隻是不回來了。
一開始,周念是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接受這個說法,她繼續找他,發了瘋一樣找他。
她去了任何一個他可能在的地方,甚至去過他打工的廠裡。
得到的答案卻很統一,所有人都說沒再見過他。
饒是這樣,她還是固執得不行,一根筋到絕境,認為他才不是拋棄她,而是先去京佛等她了。
於是她按照原本的計劃報了京佛美院。
冉銀很清楚她報京佛美院是為了誰。
這當然不被允許,隻是通知書下來後無法更換學校,所以冉銀將京佛美院的錄取通知書撕得粉碎。
也把周念最後的希望徹底剿滅。
周念被迫走上複讀的道路,卻再也沒辦法拿起畫筆畫畫。
她覺得自己就是個腦袋空空的木偶,沒有自己的思想,對著畫紙時的表情木然又冷漠。
昔日給他畫畫的場景不停在眼前閃現時,她會立馬把畫筆扔出去很遠,像那是什麼非常恐怖的東西。
複讀的那一年渾渾噩噩。
小鎮的人都拿一種異樣目光看她
,說她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美術聯考第一,京佛美院校考第一,這樣子居然都不去念美院,反而留在小鎮複讀?
一定是腦子有病的人才會這樣乾。
周念覺得自己不止腦子有病,哪哪兒都很有病。
尤其是她的厭食症。
她逐漸分不清飽足感和饑餓感,總覺得自己不餓,好幾天不吃東西隻喝水都不會覺得餓。
不是真的好幾天不吃東西,畢竟這不被冉銀所允許,而是每一餐飯後都把食物吐得很乾淨。
次次都要吐到看見膽汁才罷休。
當她暴瘦到65斤的時候,冉銀終於發現她的不對勁,開始給她買各種高營養的補品和食材,燕窩,鬆茸等等,還買了人參給她煲湯喝。
她知道買東西的錢從何而來。
每一次,她都會用一種無比嘲諷的眼神,看一眼冉銀的斷指,再看一眼那些東西,然後起身離開。
她決計不會吃上一口。
2014年的夏天,埃博拉病毒在西非爆發,死亡率超七成以上。
也是這年夏天,周念收到本地雲宜市一所重本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中文係,她自己都沒想到,最後會讀一個和畫畫完全沒關係的專業。
想來她的體內也有不少株致死性的病毒在潛伏著,才讓她的人生走上一條荒誕可笑的道路。
收到錄取通知書的同一天,有人問她:“嘿,周念,你看那部《屠佛少年》了沒?”
她沒興趣,眼皮都沒抬一下。
直到那人又說:“沒想到咱們小鎮還能出電影明星啊,牛逼死了。”
旁邊有人迎合:“是啊,還是當初小鎮最不受待見的人。”
“不得不說他確實長得好。”
“天生的電影臉。”
“……”
周念慌了神,倉惶地從議論聲裡逃走,躲到一個無人的小巷裡,才敢拿出手機來搜索——電影《屠佛少年》。
海報剛跳出來,周念就在上麵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孔。
她的瞳孔劇烈顫了一下,隨後凝定。
烈陽下的手機屏幕可見度不高。
周念便把手機亮度拉到最高。
這下能看清了。
那是一張設計絕倫的電影海報。
對角線結構雖簡單,卻完美凸顯了男演員的鋒芒,他俯視鏡頭伸出一隻手,相當死亡的角度卻找不出死角,眼神如刃,輪廓清晰,離鏡頭最近的手指修長分明。
搭配上他身後翻滾的黑色雲海,讓他看上去更加神秘又強大。
沒人會比周念更熟悉這個男演員。
她苦苦找尋他一年,每天晚上都會被噩夢驚醒,然而此時此刻,人間蒸發的他突然出現。
他重新出現在周念的視野裡,以電影演員的姿態。
她看了那張海報很久,最後不死心地去看演職員名單,看見那兩個字時,周念終於肯接受了。
——鶴遂。
是他沒有錯。
不是他還有誰呢,沒有誰會比他更像自己。
隨著那年暑假《屠佛少年》的大爆,花楹鎮沸騰不已。
小地方的事難說,一有點風吹草動就能掀起巨浪,更何況是出了個電影明星。
大家又開始熱烈議論起鶴遂來。
不過這一次,沒人再罵他瘋狗,也不會再把肮臟詞彙用在他身上——所有人都突然開始愛他。
說他從小就長得特彆好看,也很可憐,還有人後悔之前沒有對他好一些。
周念也被各式各樣的人追問。
“誒,你不是和鶴遂關係很好嘛?你們還有聯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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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聯係了?真的假的啊周念,我之前可是看見過好多次你和他走在一起,彆藏著啊周念,彆這麼小氣嘛,大家都是朋友。”
“就是啊,能約回來一起吃個飯不?”
……
周念自然沒有那個本事,她早就沒辦法聯係到鶴遂,她也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觀眾而已。
嗯,她也去看了他的電影。
不愧是暑期檔的黑馬冠軍,電影院裡座無虛席。
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