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個好問題。

韓盈來長安的時日不算長,也不算短,她其實已經和太醫院的人有過接觸,可正因為接觸過,才遲遲沒有動手。

原因有些複雜,一來,太醫多是男醫,而韓盈手下又多是女醫,換人還是不換人的矛盾極為凸顯。

理論上來說,太醫的職位不算高,做為直屬上司,她可以直接換,可世上不能隻看職位,太醫服務對象的地位太高了,更不要說其中能給皇帝太後和後妃長時間看診,掌握他/她們身體狀況的,都是極為信重的心腹,敢動他們飯碗,那他們百分之百敢豁出去求人,又或者私底下和她作對,那事故絕對能讓她焦頭爛額。

韓盈不想出現這種情況,動起手來便有些畏手畏腳,更麻煩的是,太醫院內外部各種問題也不少。

內部,醫術不足,各種封建迷信殘留,派係林立,各方爭鬥該有的一個都沒落下,外部,由於西漢醫術發展還處於起步階段,這就造成一個很神奇的現象是,方士、巫覡甚至是蠱師等各種神職和非神職人員,都可以宣稱自己有各種神異能力,會治病,能長生,再加上天人感應的推行,皇帝身邊還有這麼一群‘神人’在搶治病的業務!

也就是說,倘若韓盈要給太醫院改製,那要麵臨如何平衡太醫利益和派係,好在不驚動皇帝和後宮的注意的情況下,解決男女醫的問題,同時還得想著,怎麼在不影響天人感應推行的情況下,和皇帝身邊的那些祠祝,方士和某某仙人對決,一定程度上給皇帝破除封建迷信,這種地獄級彆的任務,她不摸清楚哪敢啃?

可惜這緣由實在是不好說,現今被問,韓盈後背不免有些發冷,她保持鎮定,手穩穩的拿起來白子繼續落下,道:

“宮中太醫德行兼備,並無不妥,隻是醫術上因診治不多,有些生疏,臣也在犯愁該如何讓太醫保持手感,出宮太耽誤事情,在宮內為宮人診治……對他們來說又有些折辱,或許新增幾個崗位,按班輪診會更好些,隻是這樣動的太大,臣還未思量全,怕改完更亂,延誤要事,便還未曾改製。”

再是塊難啃的骨頭,韓盈也是要啃的,封建集權的皇帝和西方的君主思維不同,他們不會將自身的安全隻交給一個太醫,那太過於危險,必須多個互相牽製才能保證自身不被太醫欺騙,這是她的破局點,也是能拿來說的借口。

不過,上位者的身體狀況很多時候都不適宜向外傳播,尤其是被朝臣知曉,現在皇帝能這麼輕鬆,還是因為他處於壯年,再過上幾年,身體衰老的更厲害,太子也開始長大後,保密的需求便會上來,到時候太醫院院長的身份,歸屬之類的問題恐怕不是一般的要命,她還是得提前注意著,怎麼儘量保證太醫院的獨立性。

“嗯。”

劉徹問此事重點也不是太醫院改沒改,聽她給了合理的理由,便沒有多問,隻道:

“記得多加幾個會養生的醫者。”

“是,臣會儘快安排好的。”

黑子再次落下

,將棋盤上的白子團團圍住,氣已經堵死,這部分白棋被劉徹一顆顆拿起,整盤棋上,黑子大片大片的占據,圍成無法再下的空地,孤零零散在各處的白子再無餘力反擊,甚至還能保全自身多久都需要打一個問號。

這棋,韓盈已經輸了。

有時候贏的輕鬆,人反而會覺著更開心,不然也不會有虐菜樂趣的存在,劉徹沒在意韓盈的棋技太差,他心滿意足的將棋子往棋奩一放,道:

“下到這裡吧,朕有些乏了。”

其實她說認輸也可以的。

韓盈看著棋盤上白棋和死就差一口氣的局勢,總算是鬆了口氣。

陛下留了麵子,那此刻不走更待何時?她立刻起身,道:

“臣告退。”

韓盈走的很穩重,看不出什麼喜悅的姿態,不過劉徹清楚,那不過是她的謹慎,這很好,臣子總不能太放縱,但又有點不好,太謹慎了,連他也在防備。

當然,劉徹清楚,臣子不可能向皇帝交付全部的信任,防備實屬常見,韓盈這種認真做事,手腳乾淨的珍惜臣子有這麼點小問題完全是無傷大雅,他注意到的更深問題是,韓盈其實並不知道要如何侍奉君主。

這也不奇怪。

她不是薛澤這樣的功勳之後,早早的被父輩帶著適應長安的遊戲規則,更不是桑弘羊、衛青這種長久在宮廷中生活許久,已經隨著時間知曉君主性格禁忌,未曾在長安呆過的她,不僅對君主所知甚少,自己更未和‘君主’相處過。

之前的宛安縣令就是將她當女兒養,後麵,後麵她頭上還有誰?

沒有經驗,又無人教導,加上她清楚君主的本質,自然會戰戰兢兢,時刻警惕,若是彆的臣子,這樣反而更好,法術勢中,無一不強調君主要足夠威嚴,讓臣下恐懼才能更好的禦使,隻不過,韓盈有禦使之外的價值。

忠誠。

她重情大於重利,重義卻能妥協,不是汲黯這種死犟的臣子,也不是如酷吏般未來一定會折斷的刀,隻要馴服,那必然會奉上忠誠,不僅自己能長久的禦使,還能放心的留給太子支撐國政。

想達成這樣的目的並不難,再多適應一段時間,又或是有合適的事件增進感情,劉徹有的是耐心,隻是今日,他發現還有些自己未曾想到的可能。

長壽。

劉徹反複咀嚼起來這兩個字。

父親和祖父的壽數如同死亡倒計時一般橫在他的眼前,十年前的劉徹對此還不怎麼當回事,可如今麵對身體偶爾顯露出的衰老跡象,他卻不得不開始正視這個問題,自己的壽數會比祖父和父親長嗎?如果不是,那他不過也就剩下二十年的時間,劃去最後五年臨崩前的孱弱,留給他的也不過是十五年時間,這實在是太短了,哪裡夠他完成那些謀劃?

而韓盈的意思,分明是說他能延壽超過父輩們的壽數,甚至活到竇太後那樣的年歲。

若真能如此,他或許不必那麼急切,隻是,她說的話,真的可信,又能做到嗎?

看著棋盤,劉徹頗為遲疑。

罷了,先試試再說吧。

吃了不少餅回官署的韓盈顯然有點撐。

皇帝的態度她其實也能察覺出幾分,彆的不說,寬容比其他人著實多了不少,按常理,她也該趕緊拋棄那些警惕,和皇帝君臣相得,全心全意的侍奉,可惜,前世關於漢武帝的曆史記憶時不時就跳出來警醒一下她,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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