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麵?哼!”
江悍眼神有些陰冷,縣令怎麼可能講情麵,此舉不過是逼他儘快下決心儘快舍了謝順這個心腹,用他的性命,讓那韓盈滿意罷了!
可江悍偏不願隨了他的意。
謝順是捅了大簍子,可既然還是自己的心腹,在外人看來就是一體的,縣令一施壓就保不住,這看起來也太露怯了些,指不定有人就覺著他軟弱可欺,甚至,連心腹看他恐怕也會寒心。
此舉絕不可為。
不過,韓盈的怒火的確需要平息,畢竟生意還是要做的,方丘這鳥不拉屎的地兒L好不容易有條能生錢的道,可不能輕易放棄,那個亭長和去查的人怎麼說來著?
對方殺了兩個遊俠,搶了馬就跑了,現場隻有打鬥的痕跡?似乎隻是去的兩個遊俠高喊過他的名字……
將信息從自己大腦中過了一遍的江悍,嘴角微微露出了一絲微笑。
如此說來,他倒是真有一個不錯的‘處理’給對方,比如——
送她一顆對家的人頭。
方丘遊俠團體那麼多,冒充他栽贓陷害的也不是不可能,他這樣的身份和他的手下,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蠢賊行徑?肯定是對家乾的!
至於那兩個女醫……
他又不知道這兩人怎麼失蹤的,這和他有什麼關係?不過韓醫曹你要是心急,我也不是不能幫著找一找嘛。
反正那韓盈又不可能在方丘縣多待,到時候弄點帶血的碎布片,謊稱是被丘上的野獸吃了,把她給糊弄走了就行。
江悍打定主意,心情極好的吩咐手下布置了下去。
不得不說,江悍此人是真的心態極強,能裝,而且是真的狠。
他在韓盈到來的當天,就準備好了一顆仇家的人頭,並將兩個遊俠打的遍體鱗傷,直至承認是自己認為榮朔包裹裡有什麼貴重物品,所以才去搶劫,結果被對方反殺,為了活命才高喊他的名字恐嚇對方。
‘處理’準備好了,還得請人過目不是?所以江悍將這些全送到了縣獄裡,然後在吏目告知他韓盈去拜訪縣令的時候,直接派人去請。
彼時的韓盈正在和縣令致歉。
都在一個官場上,熟人圈子內部,有個麵子上過去的熟人,總比有個記恨自己的敵人強,誰知道對方何時何地突然轉運,會不會先走到自己頭上?麵子還是得做一下嘛。
方丘縣令對韓盈的感官也很複雜。
他最早聽到的是韓盈雖是女子,卻醫術極高,還能帶著農人大量種植藥材,原本隻是試探性的詢問對方能不能支援個女醫過來,沒想到對方毫不猶豫的一口氣送來五個女醫和那麼多藥材,大方的讓人吃驚。
緊接著,他又聽去縣城上計吏說,韓盈政績極高,頗受郡守喜愛,特地給她加高了年俸——比他這個的年俸縣令還要高!
麵對這種薪酬倒掛的情況,方丘縣令是有些許不滿的,可聽過對方於人口之上的功勞,又覺著如此有
能力之人,也應當得這份嘉獎。
可惜韓盈此人離他太遠,兩人也沒什麼交際,方丘縣令就算是想要借著常宜與對方結交,受限於交通不便,最後也隻能作罷。
沒想到,正當方丘縣令打算放棄的時候,對方一封恥高氣昂的斥責信和後續常宜的進言,直接讓他有了能與對方繼續結交的機會。
而方丘縣令這次結交的心思,遠比之前更加強烈。
會醫術,這隻是基礎的安身本事,能用醫術生財,就是摸到了能享富的階梯,再進一步,生的財能惠及大眾,讓所有人都沾點光,那就是有能之人,結合著能拜宛安縣令為師,能讓郡守刮目相看的交際手段,那絕對是個人物。
若韓盈是個男人,那他極有可能在郡裡有個一席之地,運氣好的話,做到郡守,甚至前去長安也不是不可能,偏偏韓盈身為女子,那她的未來必然要打個骨折,努努力,過個幾年接替她老師班做個縣令,在過十年二十年的升到郡裡,有個一官半職的,一生也就差不多了。
其實這樣的升遷速度,若是放在彆人,或者說方丘縣令自己身上,肯定是要捂著嘴笑的——畢竟這世上一輩子在職位上不得寸進的人官吏多了去了,他自己都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快十年!
不過,這種事情放在韓盈身上還是挺不公平的,可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她哪能排的上號?能靠著給眾人治病生財往上升,已經不錯了,升不快,那實在是沒辦法。
隻是如今,方丘縣令看到了韓盈在治病生財之外的本事。
鬥爭。
這才是在官場晉升的關鍵!
做官是條窄道,越往上人越少,隻有會鬥,會爭的人才有可能升,而韓盈不僅會,她還有更加精妙的鬥爭謀略。
陽謀陰謀一樣不缺,看著隻誅首惡,實際上是能將方丘肆虐的遊俠兒L消掉一半以上,對於那些生亂遊俠頭領來說,這是極為狠毒的絕戶計。
而對於方丘縣令來說,這是政績,對平民們來說,是日子終於安穩,不再丟雞少狗,而對底層的遊俠來說,日後能穩定的吃飯,不會兩天一小餓,三天一大餓,時時刻刻愁明天在吃什麼,如何不美哉?
有這樣的鬥爭的能力,就算韓盈身為女子,前路也不會太差。
下了此判定的方丘縣令對韓盈那叫一個熱情,信件冒犯?這怎麼算冒犯呢?分明是用計的權宜之法,來來來,我們再趕緊多討論一下藥材生意綠肥農藥以及怎麼弄死江悍的事情。
韓盈沒有拒絕。
她時間緊迫,沒辦法在方丘縣多呆,大範圍上有怎麼對付江悍的辦法,但在執行上就開始露怯了,手頭其實沒有能用的人,非寫那封讓方丘縣令生氣、害的常宜額頭被砸了個口子的信,其原因便是,在她現有信息下,縣令是最適合對付江悍的人。
他和江悍有職權上的衝突,相處近十年之久,知道對方勢力大小和範圍,自己能坐穩縣令實力也不會差,又能直接被自己威脅……這些基礎,使他能在韓盈給出一個
大致方向後,
輕而易舉的具體實施出來。
而這點,
方丘縣令在說的時候,就體現出來了。
“江悍求財心切,方丘上你想要的藥種再多,恐怕也過不了兩千斤,頂多分個一萬錢,雖說來回半個月就能賺怎麼多的確不少,可這怎麼也是運送十萬錢的巨款,路上沒十多個人護著,彆想安全的帶回來。”
方丘縣令好似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縣裡究竟有多麼不安全,他端起來陶碗,喝了口降噪去火的金銀花茶,繼續道:
“這些人中,他怎麼都得出一半,這就得七八個,還得有個心腹帶著,否則……嗬,總之,讓他們出工,錢總得給夠,如此一來,能落到手裡的算不上多少,拿來養人也不夠。江悍肯定不滿,可我這邊咬死了不再多分,那他必然會換個辦法,再從藥材上多撈錢。”
“是向那些能夠采藥的農夫下手吧。”順著對方的思路,韓盈說道:
“江悍不會出麵,卻可以指使心腹,丘上和縣城隔了四十多裡,這一走,短時間便回不來,如此,江悍身邊防守肯定空虛,抓捕起來便更加容易,而且——”
說道這兒L,韓盈的眼神有些晦暗:
“他手下這般欺淩農戶,殺之以平民怨,想來後續也不會有遊俠兒L喊什麼‘義’來為之複仇了。”
“正是。”方丘縣令捋了捋胡須,笑眯眯的繼續說道:“還能將日後不再繼續收這藥的事情推到他們身上。”
韓盈回了一個默契的淺笑。
漢代,山川魚澤都屬於皇室所有,歸屬於皇帝的私庫,方丘縣的丘自然也是山的一部分,山和山上長的藥材從現有法律上屬於少府管轄,他們是絕對不能拿來做交易的,這也是為什麼方丘縣令沒有表現出多少貪婪,還會允許江悍一個民間力量參與公對公的交易中。
因為這場‘丘上藥材的生意’,其實就是場為江悍設的局。
不過大型公對公侵占皇室產業的生意不能做,不代表藥材不能采,宛安縣冬季生活的取暖物中,就有一部分來源於歸屬於皇室的林木,樹葉和枯枝都任由普通農人取用,一方麵減少這些東西堆積過多引起林火,另一方麵還能緩解民眾用火不足的問題,算是兩全其美。
而方丘縣也可以做些類似的事情,隻要彆太過分,歸屬於少府的稅官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
當然,在這個時代,大家其實都做的比較過分,而稅官頭上的上司隔太遠,自己又還得在本地混,那還是繼續裝瞎比較好。
這也是為何沈時、江悍都沒有懷疑這場生意能不能做的原因,至於常宜,她對韓盈濾鏡太深了,說什麼都信。
“這局能成,多虧了有文縣令您這樣有能的人在啊。”
對自己有利的人,韓盈從不吝嗇誇獎和高帽:“可惜我不能在方丘縣多呆,見到此人被捕之景,隻能先提前祝文縣令能除惡正法,日後榮升高官了。”
好話人人愛聽,文縣令嘴角按耐不住的揚了上去,臉上更是止不住的喜色,不過話中還是
帶上了幾分客套:
“哪裡哪裡,這事兒L是你在出謀劃策,我不過是跟著沾了點光而已,韓醫曹放心,常宜那邊我會安排好的。”
送自己這麼大一個政績還不求回報,方丘縣令怎麼都得有點表示,他道:
“至於被綁架的女醫……江悍此人除狠辣之外,行事還極為謹慎,明日見他,恐怕不會將女醫帶來。”
提起來齊錦,韓盈就有些沉默,她歎息一聲,道:
“還望縣令繼續向他施壓,我這邊也會讓他探聽到齊錦是醫屬副使的徒弟,以此增加身價,防止他直接殺人。”
有利用價值,那齊錦就還有被留活口的可能,隻要他們動作夠快,早點殺了江悍,那就可以用免罪來誘惑江悍的手下,讓他們把齊錦送回來,隻是這些,都建立在一個可能上。
齊錦還活著。
可惜他們誰都沒有江悍身邊的暗探,現今既然要裝著不知,那更不能對江悍的手下下手,隻能走一步算一步,儘力去救。
方丘縣令對韓盈這麼在意一個女醫性命,心裡其實是有些不以為意的,好在她沒有為了對方影響大局,他也就沒說什麼——對方重情對他來說還不一定是壞事呢。
“韓醫曹放心。”這麼想著,方丘縣令打起來包票:
“無論是向江悍討要女醫,還是江悍死後宣揚帶人贖罪之事,本縣令都會放在心上。”
韓盈放了一點心,不過沒放太多,光靠方丘縣令肯定不夠,這種時候絕不能隻依靠對方這一條道,常宜那邊也得動作起來,她帶來的十一個遊俠能留下七個,除了保護,更多就是為了去鄉下找人,等江悍一死就能夠行動。
正當她想著要如何再和常宜囑咐的時候,一個小吏突然慌裡慌張的跑了過來,他來不及顧忌尊卑,直接喊道:
“縣令,您快去衙獄看看吧,出大事兒L了,那江悍帶著人頭和兩個渾身是傷的人過來,分明是要鬨事兒L啊!”
聞言,方丘縣令的臉色有些難看。
“這應該是衝我來的。”韓盈不消多想就能明白江悍是什麼意思,她看了眼這個小吏,道:
“不如一起去看看?”
方丘縣令有些猶豫,他可不覺著江悍搞這一出隻是針對韓盈,這更像是衝著自己來的示威,而如此血淋淋的景象,給韓盈一個女,不,她能做到醫曹,怎麼可能連這點膽識都沒有?就算是被嚇到,那也正好麻痹江悍。
這麼想著,他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