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乾糧吃完的韓盈靜靜的看著這個少年。
同樣身處於其中的少年,是受害者還是既得利益者都不重要,現在他隻是一枚被操控的棋子,既然做為執棋人的父母在天平中給他多加了砝碼,那韓盈也可以給女兒增加砝碼。
畢竟,她從女醫招收開始時就說過,她教的是女醫,不收男人的吧?
這麼想的韓盈,突然間感覺自己的思維有些抽離,她好像站在更高的角度,觀看著這個一無所知的少年,隻需要她下一條命令,這個少年,他的妹妹,以及無數和這兩人相似的人,未來的人生軌跡就會發生巨大的逆轉。
她/他們或許從此隻能庸碌一生,做個農夫,又或者意外死在戰場上,亦或者嫁人生子,操勞到死,也有可能借醫術這個叩門磚拿到入場券,一路高歌猛進,官拜郡守,位極人臣……不管未來如何,此刻決定她/他們命運走向的權力,就在韓盈手中。
韓盈喉中有些乾渴,她知道,這不是遊戲,麵前的都是活生生的人,而正是因為這點,她才更能感受到什麼是權力。
如此輕而易舉的,影響他人命運,決定他人未來的……權力。
韓盈自認為她不是一個充滿權.欲的人,可當她意識到這點時,還是忍不住為之沉迷。
那種淩駕於他人之上,隨意操縱的力量,實在是讓人顫粟。
好在,韓盈的確如她說的那樣,權.欲真的不重,她很快就從這種虛幻的認知中走了出來。
她的權力當然存在,隻是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真就一杆子定死這些人未來的人生,權力隻有加注於個人之上的時候,才能夠無限製的膨脹,而在麵對一群人的時候,必然要出現大量的,和她意願相悖的製約。
就比如一個看似最簡單的現象,韓盈都不能保證她能做得到。
真的能一直讓女醫體係中不混雜進來男人嗎?
來到興壽村,韓盈看著醫屋這邊也有少年幫忙,還對女醫徐飴稱呼嬸母的情況,隻能無奈的搖了搖頭。
不管是政體也好,組織也罷,隻要它由人組成,那肯定會出現為自身謀利的情況,小吏們如此,女醫們當然也會如此,這和短視愚蠢之類的無關,就兩個原因。
大家手裡的錢太少了,上麵也管不過來。
韓盈對金錢感知的力度很低,錢越少越是,好在還是有一些情況能夠拿來對比理解,比如,一月三千塊錢的工資和六千區彆有多大?
表麵上看,這隻是兩倍的差距,可實際上,扣除吃住水電飲食基本生存費用,前者一月手中能餘下一千就算是多的,而後者則可以輕鬆省下三、四千,這其實是接近四倍的差距,甚至相較於後者,三千工資的人做任何事都要瞻前顧後,不敢有大的娛樂,更恐慌生病,因為稍有風吹草動,他就要麵臨節衣縮食的窘境。
而這,還是在手有餘錢的情況下,對於那些一個月隻有兩千呢?連個感冒都看不起,隻能硬熬,要是隻有一千二呢?公司不安排住
宿,那活都活不下去了。
簡而言之,對於隻能維持基本生存線的人來說,每一分錢都是極為重要的,十元錢對六千元工資的人可能連杯奶茶錢都不夠,對三千元的人來說就是餓一頓不吃也行的午飯錢,對兩千工資的,那就是沒辦法節省的一整天飯錢,而一千二的人,則已經成為決定他能否在沙漠中活下去的一杯水。
漢代的這些鄉村人家,哪一個不是掙紮在基本生存線上的人呢?
所以小吏、低層的女醫們很難克製住自己不撈好處,因為在韓盈看起來很小的一點東西,對她/他們來說極其重要。
而為了這點‘小利’,她們也不介意做出對整個組織長遠來看有害的事情,畢竟後者帶來的危害又不能直觀的落到她們頭上,現在得到的利才是真的好,那把持醫療資源,提前將醫術傳給下一代和親戚家的孩子之類多吃多占的事情,肯定要現在就做起來啊!
至於中間混進來男人,嘿,女醫是和彆的女醫親還是她親兒子/子侄親?這還用問,肯定是和自家人親,先把錢落自家人口袋裡再說!
麵對這樣的情況,韓盈不舒心歸不舒心,但要說多氣憤,卻也沒有多少,甚至她連被‘背刺’的感覺都沒有。
人性就是如此,彆人又不是她手裡的NPC,哪能她振臂一呼,突然到處就湧現出一堆和她心意的,有實力,還各個舍己為人,偏愛女兒,道德水平極高的女人?
真要是有這樣的一群人,哪怕隻有舍己為人和有能力,那彆說韓盈了,漢武帝都得把她們捧在手心好好任用,墨家興盛的時候也是能和儒家分庭抗禮的,可最後他們還是撐不下去了,除了統治者不喜歡,更重要的還是後繼無人——苦行僧的聖人可不是人人都能當的。
韓盈不想走墨家的老路,自然要接受自己組織中進來的大部分都是俗人,那出現這樣的事情全都在情理之中,人性如此嘛。
甚至,換個角度來看,這種對資源的掠奪,也是女醫們釋放自身權.欲體現,乍看上去,她們一點也不符合女人該有的溫良謙卑,可剝離女這個身份,隻作為人,那這種露出獠牙掠奪資源行為,上上下下到處都是,她們已經算是克製了。
若女醫們大多表現的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絲毫沒有獸的一麵,那韓盈要反過來頭疼她們是不是被規訓的太好,這可不是什麼好事,老黃牛去外麵還是隻有被吃的份,兩者相比,自己的基本盤有獠牙吃彆人,總比沒獠牙等著被吃好太多了。
帶著蔡汶走完全整條線路,把不同地區女醫情況摸了個大差不差的韓盈察覺到,她的心態和思維正在發生新的轉變,一切問題,和人有關,又好像和人無關,隻看她站在什麼立場上。
就比如,如果女醫們都教導的是自家女兒、侄女,那她說不定覺著這是未雨綢繆的好事,彆忘了,韓盈手頭兩個職令邀約呢,怎麼都得挑出來十個人才夠,更不要說還在路上的兩份工作邀請,至少二十個人的空缺,要是沒有這些學徒們頂上,那肯定會出問題。
可,女醫教
導女兒這件事本身就是對晉升資源的壟斷,這對一個組織來說,真的好嗎?
肯定不好,隻不過韓盈保障女性權力的優先級更高,在需要擴大攤子的時候,她需要大量的女醫,於是不僅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去,還會覺著這事兒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至於未來不同家族的女醫大成‘醫閥’,已經成為阻礙,需要韓盈舉起鐮刀清理,那得是很久之後的事兒了,到時候再清理唄,西漢難道不是異姓諸侯王、外戚、功臣、同姓諸侯王一個一個清理過來的?
當然,女醫們的情況遠不是醫閥二字就能說清楚的,韓盈如果要治理這些問題,那要和人性、和千百年來的傳統思維做鬥爭,具體一點,就是要抓貪吏、管女兒學習、還得減少門閥壟斷現象出現。
這些說起來簡單,卻都是古代解決不了死問題,比如僅僅是貪汙一項,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