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龕前燃起一支燭火,明月樓主與前代佛子梵覺深隔著一張桌案相對而坐。

“那麼,閣下此番前來所為何事,因何執迷而需神明解惑?”梵覺深盤腿正坐,半垂的眼簾顯得他眉目慈悲,無害而又溫和。

“你非神明,如何解惑?”明月樓主輕嘲,“還是說,身為冥神骨君的神使,魔佛閣下卻懷有不臣之心?若閣下意圖將冥神取而代之,在下倒不介意出一臂之力。”

麵對明月樓主尖銳的嘲諷,梵覺深不為所動。他撚弄著腕上纏繞的佛珠,似燭光在陋室中裁剪出來的影子:“這世間推動人之意念的無形之物,無非七情六欲、癡心我執。閣下並非凡夫俗子,自不會為俗物執迷。既然如此,閣下所欲堪破的,無非我執。”

明月樓主聞言想笑,與梵覺深端莊的坐姿相比,明月樓主的坐姿散漫隨意至極。他還想再刺眼前的佛像幾l句,一開口喉嚨湧出的卻是濃重的鐵鏽腥氣。

明月樓主隨意拭去唇角的血跡,曾豔驚四座的千金嗓如今隻剩喑啞的破鑼音:“如舍,你我也算是老相識了,不必在此打啞謎。你說祂們已經不在此地,我來遲一步……那便意味著祂終於劍指神舟了。如若我這些年來的調查無誤,人皇氏的後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族群的存續,祂絕無可能放棄大地上的生命。天子之劍出鞘,神舟大陸將化作生靈的血肉磨盤,世間再無一隅安寧之地。”

明月樓主掩在麵具後的眸光稍利:“以本座對你的了解,袖手旁觀、坐看生靈塗炭,非你所行之道。”

梵覺深、薑恒常與明月樓主幾l乎是同時期出現的大能修士。三人雖然性情各異,鮮有往來,但對同一時期的行道者多少還是有所了解的。與如今上清界對梵覺深的知之甚少或褒貶不一不同,明月樓主從不小覷看似與世無爭的佛門的眼界。佛門一直堅信梵覺深不曾墮魔,明月樓主相信佛門如此篤定定有緣由。

再則,身為與佛門、魔道因緣極深的極情道修士,這三重道途素來有“佛魔一念,一念既為人間”的說法。明月樓主調查過禪心院,又曾見證過拂雪等人在苦刹一地的見聞。依據種種線索,明月樓主可以斷定“前代佛子梵覺深並未墮魔”一事並不是禪心院的光頭和尚被教養之恩糊瞎了眼,而是事實如此。

梵覺深確實沒有易門改道,這位前代佛子隻是走上了以殺止伐、以惡法見性、以魔道證佛心的道途了。

明月樓主不知道佛門有何謀算,但梵覺深成為冥神骨君的神使、又公然站在魔道陣營背後的目的值得推敲。

“阿彌陀佛。”梵覺深雙手合十,八方不動,“閣下想知道什麼?”

“你們接下來的打算。”明月樓主輕叩桌案,“薑胤業……哦不,現在應該叫‘薑恒常’了。她曾告訴過我,長老閣並不在意天殷地上的基業,在她與長老閣鬥法的這些年,長老閣逐步退出軍權的角逐。她原以為長老閣是以退為進,致使國主不得不在朝政方麵做出讓步,但眼下看來並非如此,那些人不是以退為進,而

是並不在乎。除非他們手中擁有價值更高昂的籌碼,否則我想不到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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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明月樓主已經得出了答案,又或許付出巨大代價來到此地的人有資格得知真相。梵覺深道:“永留民已向神舟宣戰,祂之人俑,城隍將率領百萬陰兵重臨天下,以中州為軸侵吞四方;黑衣出山去往了日月山,欲逼迫天樞星君飛升借此打破明塵對神舟的封鎖;白衣宣悲本該前往東華山攻占建木,為日後的族群飛升鋪路。但不知為何,宣悲出棺後沒有前往東華山,反而往東海的方向去了。”

“果然。”梵覺深所說的一切,將明月樓主收集至今的散碎情報拚接成圖,“神舟沉沒在即,祂時間已無多。所以祂想榨乾神舟的靈炁,將地上的生靈儘數轉化為自己的眷屬。祂要打破明塵對神舟的封鎖,無論天樞星君是否能成功飛升。天樞星君若飛升成功,這意味著明塵的封鎖並非不可突破;反之,若是飛升失敗,祂可以此為緣由向明塵發難,動搖乃至毀滅明塵傳下的道統——一個不允許世人飛升的道統,自然不配成為天下人的領袖。”

明月樓主挑了挑眉:“但明塵上仙、無極道門乃至天下正道都不可能束手待斃。”

“是矣。”梵覺深頷首,“陰荒乃王佐之才,擅謀擅弈。他從不曾小覷正道魁首,所以他為明塵、為正道準備了數枚暗棋。”

明月樓主輕笑,一手平舉指向梵覺深:“魔尊。”

“鬼王。”他側首,看向梵覺深身後深不可測的黑暗。

“以及,白麵靈之主。”

明月樓主隨意地往後一仰,將桌案往前一推:“真是好大的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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