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雪想起了苦刹,她第一次與一目國發生的碰撞,是苦刹雙子塔上遭遇的兩名魔修,鬼蜮與蠱雕。
這兩名以妖魔為名的魔修,拂雪原以為是一目國內的某種代號。但直到鬼蜮與蠱雕二人在自己麵前展露出猙獰的妖魔相,拂雪才真正警惕起“一目國”這隱在暗處的勢力。拂雪不知道一目國究竟是如何將修士與妖魔融為一體的,但蠱雕與鬼蜮在妖魔化前仍能保持人的常性——這點與夏國地宮中搜查到的線索不謀而合。顯然,夏國地宮中鮮血淋漓的成果已被擷取,並衍化成更龐大可怖的陰影。
“你們想將妖魔與人融為一體,從而讓無力修行的凡人也能登天的途徑。”拂雪閉了閉眼睛,“我曾與一目國出生的魔修交過手,他們確實強大,擁有近乎不死的身軀。但變成那種模樣,還能被稱之為‘人’嗎?”
顯露出妖魔相後,蠱雕與鬼蜮明顯失去了常性。他們瘋狂而又嗜血,僅剩妖魔走獸般全然失控的本能。拂雪無法將兩隻“畜生”視作自己的同類。
“你見過?啊,是了,吾想起來了。拂雪確實見過,不過那隻是吾等無數次嘗試中誕生的劣等品。”女醜回過身來,“望”向拂雪,語氣依舊溫和動人,“拂雪,你莫要生氣,且聽吾一一道來。你可知,古時天神造世間萬物時,號稱‘萬靈之長’的人族其實與林間的飛禽走獸並無任何不同。蠃鱗毛羽昆,此為‘五蟲’。鱗蟲龍為長,魚類屬;羽蟲鳳凰為長,眾鳥屬;裸蟲人為長,無屬;毛蟲虎為長,狼熊屬;介蟲龜為長,鱉蚌屬*。
“後來,人族擁有了神智,在靈性的指引中開始了漫長的生長——就像田地五轂孕育出優良的苗種,族群也是如此。吾等遵循天道之衡量,經曆優勝劣汰,唯獨耐寒耐旱、豐盈飽滿的籽種才能留到來年。然後,再一次落土生根,茁壯成長。這,便是族群生長進化的本質。”
女醜攤開六臂,向拂雪展露自己龐大而非人的身軀。神聖皎白的軀體在光線黯淡的陵墓中依舊有光,白瓷珠玉般盈潤的輪廓,她身上的每一寸都如此完美無瑕。如果說,蠱雕與鬼蜮的妖魔相好似一團蠕動惡臭的血肉,那眼前的女醜便是神祇最為之自豪的造物。
“一次又一次的淘汰,一次又一次的篩選。吾等無法違抗天道的偉力,但即便是渺小的蟲豸也有自己應對災厄的方法。”
女醜一手摁在心口,微微向前傾身。她放低了身段,即便沒有麵目,依舊能感受到她的字字懇切,句句真誠。
“若大地已經無法令吾等存續,吾等便要拚命地長出翅膀,乘著風飛向天空。田地間的麥穗或許會垂下頭顱,但自土地裡破土而出時,它們的每一片枝葉都必定朝向蒼穹。拂雪,你看著吾。你是吾等先輩留存的火種,你是指引著這片大地前進的領袖,你應當站在吾等這邊,而不是——”
女醜輕撫拂雪的臉頰,話語瞬息冰冷。
“而不是朝向那斷絕世人登天之路、以冠冕堂皇之言將世人困於牢籠的罪人。”
……
變
神天,十絕殿。
“在蠻古時代,被稱作‘神明’的族群傳承下來的道統之中,人族僅需兩百年便可修成仙身,破開虛空,超脫三界。”
長拐拄地,隨著中年男子邁出的腳步磕出不緊不慢的響聲。年歲漸長,浮躁的人心也不得不慢下來,逐步變得從容。
陰守安踏上長長的台階,沒有回頭去看跟在自己身後的晚輩。他筆挺的脊梁就似手中的拐,古板而又傲慢,絲毫不畏懼薑恒常隨時可能在背後給他來上一刀。而事實上薑恒常也做不到,在死亡的國度裡如何殺死一個人?殺死執掌死亡的神明座下的神使?
“在人皇氏傳承至今的道統中,最初的人族修至分神便可得道飛升。換而言之,你與老夫此時本該破開虛空,自此超脫凡塵。但——”陰守安的拐杖重重一杵,在台階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但有一人,混淆了此世天機,掩蓋了此方天道。他將塵世化作牢籠,將本該展翅高飛的鳥兒訓化成走地的山雞。他已目睹了高天之外的無上絕景,卻不允許後人窺探和他一樣的風景。這是何等的有己無人、寡恩薄義?”
即便陰守安沒有明說,但薑恒常對陰守安恨之入骨的人也心知肚明。她並未被陰守安的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