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從心和靈希是在集市中遇見老嫗劉蒔花的。
她們走訪各地市集,一來是為了調查天殷國的民生經濟與物資儲備,二來也是觀望無極道門這些年來對天殷造成的影響。雲州與中州這兩處州域貼得太近,而若是觀測清漢天樞星君劃定的九州疆域版圖便不難看出,雲州與中州互成陰陽半鯉,且皆有內海。兩塊版圖合在一起,恰好便是太極。
宋從心也是在得到清漢贈予的地圖後才發現這點的,中州山嶽與雲州丘陵的海拔分化可謂是涇渭分明。這樣的地貌若當真是天工雕琢,那不知其背後蘊藏著怎樣的深意。宋從心不敢細想,她隻是拿著九州版圖與天載子午年曆反複觀摩,越看便越覺得天樞星君的偉大不可鬥量。她訂下的疆域版圖與經緯年曆幾乎將天下諸事都計算了進去,從四時分化到天衍地動。森羅萬象,天地變化,皆在其中。
不愧是和自家師尊一樣年逾千歲的存在。宋從心歎息。
修真界中,“千歲”是一道獨屬大能的門檻,許多位列大能之位的能人異士都逃不過時間的摧折。若沒有這些先輩的奮鬥與拚搏,宋從心如今想推動自己的計劃恐怕沒那麼容易。若真的活在一個全無是非對錯、僅有尊卑之彆的時代,那宋從心也隻能抱著自己滿肚子的不合時宜隱世避居,或是在反抗鬥爭中死去。
雖然這個異獸遍地走,外道多如狗的世界也算不上美麗,但就像宋從心先前勸諫海民一樣,無儘長夜中還有柴禾能被點燃,已經殊為不易。
中州因天險地勢之故而與外界隔絕,多年來一直都是自治疆域。天景雅集之上,宋從心經由薑恒常之手與中州建立了聯係,更早時包括夷則姑洗在內的弟子也在中州建立據點,發展商路。但這麼多年下來,無極道門對中州的影響依舊十分有限,與排外的海民不同,中州百姓對外來者所表現出來的是一種更深層次的疏離與冷漠。
中州的文化氛圍十分特殊,這裡的人們非常注重家庭、傳承、香火,那種偏執的程度甚至讓人覺得這裡的子民是真的見過死後的神國。
死生葬的昌盛其實也從側麵體現了天殷的國力強盛,畢竟隻有文明的土壤才會衍生出葬禮。性命朝不保夕的世道裡荒野白骨都無人收殮,一張草席一柸黃土便能埋掉愁苦的一生。更有甚者連一柸黃土都沒有,隻是亂葬崗裡皚皚白骨的其中之一。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這一路走來,雖然隻是管中窺豹,但宋從心對天殷治世還是認可的。天殷製定的律法並沒有被世家強權踐踏,君王並不昏庸貪圖享樂,徭役賦稅也算合理,平民家中皆有餘糧。單從這幾點來看,薑家的統治真的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
之所以會注意到劉蒔花,是因為宋從心和靈希途經市集藥店時正好聽見劉蒔花與藥店掌櫃的爭辯。劉蒔花想賣出一種能治心疾、寧心安神的草藥,店家卻堅稱沒有這種草藥。兩人的爭辯引起了宋從心的注意。她喜愛種植,也略通藥理,依靠山主的傳承,宋從心知道神舟大陸確實有這種植物。
但這種植物對土壤的要求十分苛刻,且會隨著溫度、濕度的變化而呈現出不同的顏色,藥性也會隨著顏色的變化而出現變動。
“‘欲語還休,欲挽難留’——因為這種植株的特性,所以它有了‘憂離’之名。”
傍晚,宋從心和靈希頂著柳家兄妹的身份和三位玄衣使一起蹲在郊外的一處破廟裡。廟裡升了篝火,宋從心將自己花大價錢從劉蒔花手中買到的憂黎草展示給三名玄衣使看。她見識廣博,對各地風土人情都有所了解,從她口中娓娓道來的故事聽得三位玄衣使癡心入迷,險些把篝火上烤著的傻麅子給忘了。
若不是沉默不語的靈希出聲提醒,鷹覺都沒發現自己撒空了一大包碎辣子。
宋從心婉拒了玄衣使分享的烤肉,並默默地吃起了餅子。
為了避免日後的紛爭,宋從心“柳回舟”的身份模仿的是湛玄師兄的性格。雖然不敢保證百分百相似,但有五六成氣韻便也足矣。反正等到以後柳回舟再出江湖時也已經是數年之後,完全能以“長大了”、“成熟了”為由來掩蓋性格的不同。反倒是靈希“柳映雪”的身份要貼合宋從心的性格,話便少了許多。
“這種花真的能治心疾?”隱刃看著宋從心手中的乾花,手指微微一動,似是摁捺好奇想要觸碰一下。
“心疾、驚悸、燥鬱,雖不能痊愈,卻能緩解病情。”柳回舟道,“隻是憂黎草難以栽培,在不同的地方種植會醞釀出不同的藥性,花卉的顏色也會有所不同。這株憂黎草的花瓣是青藍色的,這很特彆。因為霖城的土壤本不該培養出青藍色的花卉,其色應更偏藤紅色才對。當然,種不出來的可能性更大。”
“你竟然連霖城的土壤都有所研究。”驚飛怪異道,“你當真是出來遊學的?”
“增長見識,開拓視野,這怎能不算‘遊學’?”柳回舟微笑,遊學豈是如此不便之物,“更何況,這本就是我興趣所致。”
“不同地方的土壤會影響作物……”隱刃若有所思,“原來如此,南橘北枳?”
“枳與橘並非同屬,隻是世人謬誤。不過大體是這個意思。”柳回舟點頭道,“劉婆說,這些珍貴的草藥種籽是關家被判流放時她舍棄了錢糧冒死帶出來的。也正是因為她有這一手吃飯的活計,她才能在關家無以為繼時奉養主母。雖然主仆有尊卑之彆,但劉婆是真心把關家主母當自己的孩子看待的。否則憑她這一手技藝,離開關家後日子能過得更好。”
隱刃沉默頷首,半晌,他又道:“……霖城種出的憂黎草本應該是藤紅色?”
“不錯。”柳回舟笑道,“所以我才對此心生好奇,想問問劉婆有什麼特彆的栽種手法。若能改變土壤,或許就能讓作物豐收,讓田地增產。”
玄衣使都是世家出身,對耕種之事並不熟稔。但刑天司是個接地氣的官署,玄衣使風餐露宿、潛伏調查時也曾餓過肚子,不至於天真到“何不食肉糜”的地步。隱刃記性很好,他回想起自己在藥圃中依稀看見的幾朵類似的花確實是青藍色的。因為那顏
色稠豔深邃,頗為引人注目,還帶點少年心性的隱刃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