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莫如父與母,納蘭夫妻比納蘭清言這個當哥哥的更清楚自己的女兒是什麼性子。

看著溫柔乖巧的未必溫柔乖巧,看著穩重端方的倒確實是穩重端方。這點從兄妹二人首次得到家族供奉的四靈眷顧中便能看出來。朱雀陵光神君雖不如白虎那般勇猛好戰,但其五行屬火,性情孤傲,偏愛生息頑強、堅守自我之人;而玄武執明君五行屬水,性情溫厚,偏愛賢德端方之人。

而讓供奉天之四靈的納蘭族人自己來總結,那就是得到陵光君眷顧的弟子大多為人驕傲,勇於上進,缺點是稍有不慎便會走上偏激的不歸路;而執明君眷顧的弟子則老實寬厚,重情重義,缺點是過於老實,偶爾便會顯得軟弱好欺……

孩童自有天性不必強改,但納蘭夫妻還是很注重後人的培養的。他們在女兒初露鋒芒時教她韜光養晦,在兒子謙讓他人時教他慧眼識人。可以說納蘭兄妹能養成現在這種行事有度、既不偏激又不過分軟弱的性子,離不開父母的開明教育。

而也正是因為自己費心矯正過,所以納蘭夫妻很清楚女兒根本不是兒子眼中那個溫柔到捧在手裡怕摔、含在嘴裡怕化的納蘭公主。納蘭清辭當年能整出轟動一時的“義善血案()”,在將那些為主子斂財的管家下人拉去鬨市斬首時依舊神色溫然,眼神沒有半點變化。上一任族長之所以讓納蘭清辭負責義善,本意是想讓納蘭清辭看清家族傳承的陰暗麵,明白家主也有無可奈何的地方。但誰知道納蘭清辭下手會這麼快,這麼狠,半點不顧及同族情誼,說斬就斬。

相比之下,明明已經撕破臉皮,卻還絞儘腦汁想著不讓妹妹傷心ü[(()”的納蘭清言,確實比清辭更為“溫柔心軟”。

“你覺得清辭是被拂雪道君的理念蠱惑,被眾生與大義的名頭觸動,以至於在不知不覺間站到家族的對立麵上。所以你才想著召她回族,試圖跟她掰扯清楚裡麵的是非因果。”納蘭白華拾完棋子,起身拍了拍下擺。

他正欲折返回岸,便朝著妻子伸手想攙她一把,卻不想妻子納蘭瑛會錯了意。她翻過丈夫的手牽在掌中,腳下一蹬便騰空躍起,橫渡蓮池回到岸邊。落地後,納蘭瑛鬆開了手,納蘭白華也不動聲色地收手拂袖,假裝自己先前就是飛不動非要妻子搭一把手。

“但依為父之見,與其說是拂雪道君蠱惑了清辭,倒不如說清辭在拂雪道君身上看見了自己的道。你妹妹是自願踏上這條路的,沒有人逼她。”納蘭白華輕咳一聲掩飾尷尬,見兒子依舊一副困惑不解的模樣,隻得耐心道,“族長之位的角逐,清辭的落敗並不是因為她遜色於你。而是因為她的手段不符合家族的利益,她讓族人感到恐懼。納蘭家發展至今,已經不再需要一位開疆拓土的有誌之才勝任家主之位,而是需要一位寬厚公正的家主維持族業運轉,避免家族衰敗。

“當年齊家看中清辭,也是看中她這份敢於操刀變革的果敢。齊家與納蘭家不同,齊家主宗近些年來日漸勢弱,正需要一位鐵腕家主力挽狂瀾。齊世侄要在這一代變革,大刀闊斧剔除

() 族中腐敗的枝葉是十分困難的。但引入外來的活水(),情況就會大不相同。清辭背靠納蘭世家(),齊家人必須顧及納蘭的立場。

“清辭若是嫁入齊家、以齊家主母的身份操持變革,會比齊世侄親手操刀要來得緩和許多,齊家也不會走到內部分崩離析的局麵。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清辭政鬥失敗,被遣送回納蘭家。顧忌納蘭家的顏麵,齊家不敢害她。兩家各取所需,才會有當年的婚事。”

納蘭清言擰眉,他倒是不知道齊家與納蘭家當年的聯姻還有這一層考慮。若是知道這一點,他決計不可能同意這門婚事:“齊家是想讓清辭去當一柄剜去腐肉的刀,要清辭為他們齊家的安穩衝鋒陷陣。有外族聯姻這一層光環加身,即便失敗,族中內鬥也可轉為外部矛盾,不至於動搖根基。他們這麼做,根本就沒把清辭當自家人!”

“確實如此。但換句話說,清辭若是能成功,便如同朱雀浴火,死而複生。”納蘭瑛微微頷首,附和道,“清辭在族中備受掣肘,但若是去了齊家,到手的可都是實打實的權力。齊家與納蘭家互相牽製,她若能從中破開一條路來,當然會比區區第二繼承人的名頭來得自在。清辭所行之道本就如履鋼絲之險,至少我和你父親為她選的這條路還有回頭路可走,不至於一時行差踏錯便害了性命。”

“可清辭那孩子,看似溫良恭儉,實則心氣頗高。”納蘭白華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她寧可舍棄納蘭公主的名號也要登上九宸山,你便應知曉她的覺悟。”

“這世道,有家族蔭蔽之人道途尚且坎坷,正道第一仙門的名頭看似光鮮,但背後承載的責任道義何其沉重?”納蘭瑛輕歎,“我們原想著讓清辭出去闖蕩一番,吃點苦頭,便知道沒有家族的庇佑,許多人甚至無路可走。想想你妹妹當年參加的那場外門大比,若非拂雪道君橫空出世,死傷該多麼慘重?”

愛之深責之切,淌著泥水過河的先人總希望自己的後人能承襲自己的經驗,少走一些彎路,早日航登彼岸。

“但誰能想得到,偏偏就有一位拂雪道君橫空出世呢?”

納蘭夫妻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女兒真的能在無極道門立穩跟腳。這倒不是他們不相信納蘭清辭的能力,而是離開家族後擁有更廣闊的天地,但也意味著更狂暴的風雨。人心能經受諸多苦難,少年意氣卻容易消弭。當女兒認清這殘酷世道時,她遲早會明白自己的理想不過一團虛幻不實的泡影。

可偏偏,這世間出了一位拂雪道君。

“她們本就是同道中人。”

“納蘭家給不了她的,拂雪道君能給;納蘭家看不見的路,道君已經領頭。對於求道者而言,做出抉擇並不是多麼難以取舍的事。你妹妹十年前便已有為此獻身的覺悟,你卻仍貪戀舊時情誼,沒將清辭視作真正的對手。清言,好戰則亡,忘戰必危。你應該做好戰鬥的準備。”

納蘭清言望著父母平靜的容顏,不明白他們為何能如此從容地接受他們兄妹二人相爭的局麵:“難道沒有彆的辦法了麼?”

“當然有

() 。”納蘭瑛聞言,竟是搖頭失笑,“你妹妹不是給了你兩條路嗎?”

“這也算‘他法’?”想到那破碎的琉璃球,納蘭清言有些生氣。

“怎麼不算呢?”納蘭瑛擺擺手,邁步朝內堂走去,“守住家業最重要的是審時度勢,精通博弈之人都明白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的道理。你自己也說了,納蘭家不出這個頭。既然如此,你莫要心急,且再等等。看看究竟是這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伏倒東風。”

……

納蘭清言當然不會被動挨打,傻兮兮地等著無極道門上門問責。事實上,族中元嬰長老早已做好了準備,天織慶典一過便啟程前往無極道門替納蘭族人請辭內門長老之位。無極道門再如何強勢也不能插手彆人家的家務事,納蘭清辭的父母兄長皆在,第一仙門還能硬要其骨肉分離不可?

在納蘭家看來,真正需要顧忌的反而是清儀道人,畢竟納蘭清辭與清儀道人有師徒之實。如何說服清儀道人確實是個問題,但納蘭家認為清儀道人應該能理解世家不願族中子弟去淌這趟渾水的良苦用心。畢竟九州列宿一出,召回自家弟子的也不止納蘭家,不少世家都用這種方式隱晦表達自己的不滿與立場。

然而,就在納蘭家為了這件事吵得沸沸揚揚,甚至有人提議將隨同納蘭清辭一同歸宗的六位隨侍弟子一同監-禁起來時,一位不速之客造訪了納蘭家。

——而且,還不是生麵孔。

“納蘭世兄,彆來無恙。”齊照天一身繡著六品劍徽的弟子服飾,他依照個人喜好在素雅的道袍上添了許多金銀玉飾,愣是將一身仙氣飄飄的藍白道袍穿出了華貴雍容的氣度。即便如此,乍一眼看到眼前人,納蘭清言還是有些不敢認了。跟在佐世長老身邊這些年,齊照天終究還是被強行矯正了鼻孔朝天、目中無人的脾性。此時他站在堂前拱手作揖,納蘭清言幾乎認不出來這個謙遜有禮的青年居然就是當年那個自己怎麼看都看不順眼的“準妹夫”。

身穿無極道門服飾的齊照天是以齊家少主的名義前來參加天織慶典的,兩族有秦晉之好,眼下自然沒有趕人的道理。

但是對方在這個節骨眼上穿著無極道門的道袍前來“慶賀”,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來者不善。按理來說,納蘭請辭當年逃婚之事鬨得齊家好生沒臉,齊照天就算不與其勢不兩立,至少也是相看兩厭。但不知為何,納蘭族人看著堂前這本不應該被他們放在眼中的紈絝子弟,眼皮子一時間驚跳不停。

“……齊弟。”納蘭清言接受到族人焦灼的視線,短暫的沉默後,問道,“歡迎你前來參加紀城的天織慶典。怎麼不提前知會一聲,世兄我也好提前安排人去接應。”

納蘭清言委婉地表明“你是不速之客”的含義,可惜齊照天根本就聽不懂這些話內玄機。他擺擺手,徑自入席。身為齊家少主兼無極道門內門弟子,齊照天在一眾來賓中身份最為貴重,位置就安排在納蘭清言的下首。他入席後,沒等納蘭族人與他虛與委蛇一番,他便道:“我知道納蘭清辭回來了。”

納蘭清言拿茶杯的手微微一頓。一旁的族老卻以為對方是來算舊賬的,當即開口道:“齊世侄啊,當年確實是納蘭家對不住你,但——”()

停。咱們不提當年。齊照天抬頭打斷族老的訓話,他臭著張臉,險些沒繃住自己嚴肅的表情。他情緒如此激烈,人們便猜測他恐怕仍對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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