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神舟文明起源於雪山,巍巍華夏的子民,最初是沐浴著風雪而生的。
或許是這個起源之故,千百年來,十丈軟紅多有疾苦。
生命就像田地中的麥穗,塵寰落下的飛雪壓彎了麥穗的脊梁。有些麥子會被冰霜凍死,有些則會在被雪水滋養過的土地上茁壯成長。
這場淒苦的雪在神舟大地之上飄揚了千千萬萬年,頭頂飛霜飄絮,腳底苦水濁泥。麥子被養出了強大的耐受性,卻已經習慣了彎折的脊梁,眼中隻能看見腳底泥濘的黃土。麥子不知道蒼穹何等遼闊,天地何等廣袤,麥子隻知道這人世苦得就像地裡的水,讓麥子的根都染上了苦味。
宋從心在“夢中”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風景便是積雪終年不化的雪山。
與現實一般無二的雪山,唯一不同的,或許是一片在皚皚白雪中怒放的花。這些小而密集的花簇綿連成了一片壯觀的雪海,幾個蹲在花海中的女孩似乎察覺到了宋從心的到來。祂們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麵上沒有眉眼五官,隻有一片肉色的空白。
這些沒有麵目的女孩乍一看就像是牛皮紮成的皮影人偶,但在看見宋從心的瞬間,祂們似乎慌亂了一下。女孩們小跑著聚到一起,像被嚇到的小麻雀般挨挨擠擠地湊作一團。而又另外一些膽子比較大的,則從更遠的地方跑了過來,祂們舉著叉魚的魚叉,朝著外來者示威似的揚了揚。
“我……”宋從心抿了抿唇,她摁捺住舌根些許酸澀的苦,耐心道,“我應該如何稱呼你們?”
[……]這些沒有麵目的女孩放下了手中的魚叉,那些害怕的女孩也突然平靜了下來,祂們同時抬頭“望”著宋從心,整齊劃一得宛如雙生模樣。
[活女神,蟠龍神,“祂”,這些都是世人冠於吾等的名號,但這些名號無法為吾塑造麵目,所以,隨君喜好吧。]
“那麼……”宋從心深吸了一口氣,她緩緩抬手,撫上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活女神的臉頰,嗓音微啞地輕喚,“拉則。”
宋從心話音剛落,那些皮偶一般沒有麵目的女孩突然有了變化,祂們平整的臉部逐漸出現輪廓與紋路。隨即,如同一張泥塑麵具自水中浮起那般,女孩生出了眉眼五官。精致秀麗的麵孔,與拉則一模一樣。
[汝是何時發現的?]女孩們同時走到了宋從心的跟前,背著手,神情平靜而又冷淡。拉則的五官眉眼生得極好,即便板著臉也不會引起不好的觀感。但眼前近百名女孩都生著同樣一副麵孔,做著同樣的行為以及動作,那場景便有種說不出來的詭譎與恐怖了。
“從拉則說蟠龍神想要見我,想要讓我留下開始,我便隱約有一個猜測……”宋從心忍不住歎氣,她的語氣也十分平靜,道,“蟠龍神便是‘拉則’,‘拉則’便是蟠龍神。拉則眼中所見、親身所曆、心中所感的一切,也是蟠龍神所見、所曆、所感的一切。活女神的意識融合並不是祭祀之後,而是在更早之前,當拉則背負上‘活女神’的名號之時,你們便已經與她同在了。”
“借助仍然屬於凡塵的活女神的軀體,你們才得以感知並獲悉外間的世界,這才是烏巴拉寨的祭司逼迫活女神保持苦行、畏懼她眷戀人世的緣由吧。”宋從心輕闔眼簾,如果蟠龍神僅僅隻是在拉則的口中得知宋從心此人的存在,祂本不該對她有如此深刻的執念。
蟠龍神對宋從心的執念,甚至高於了“洗滌一切不潔”的仇怨。這很反常,也讓人難解。
但如果,拉則就是蟠龍神的話,這些藏於迷霧後的陰霾便如冬雪消融,迎刃而解。
[汝推斷無錯,吾便是拉則,也是存在於往昔的所有活女神。]女孩們整齊劃一地歪了歪頭,祂們的每一次吐字都如同成百上千人同時開口說話,音色嘈雜但言語齊整,詭譎而又非人,[汝以神鈴鎮壓了蟄,不惜承受神性侵蝕的代價也要來此,汝希望吾做什麼?]
“不是我希望你們做什麼,而是你們,你們想做什麼?”宋從心看著祂們,心裡竟有些難言的悲哀,“你們,真的想帶走‘拉則’嗎?”
[……]祂們沉默了。
冥冥之中,宋從心感覺眼前這處被浮薄天光籠罩的雪境變得有些虛幻,周圍的花海、草木、天空中突然長滿了密密麻麻的眼睛,這些不帶任何情緒波動的眼睛撩了撩眼皮,在虛空中“看”了宋從心一眼。
這一眼,硬生生逼出了宋從心一身冷汗。
[她和吾等永遠在一起,再不受紅塵磋磨之苦,有何不好?]祂們語氣十分冷漠,[不被期冀的降生,不被珍重的生命,一次又一次被自己守護的子民剖開肚腹,取出臟腑。這已是最後一世,吾等不必再受此劫數,一切都將回歸虛無。]
宋從心笑了笑,這並非是喜悅的微笑,唇角勾起的每一寸弧度都沾染著辛澀:“但你愛她。”
[是,吾愛她,吾等愛她。]女孩們都仰著頭,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宋從心,[因為從未有人愛過吾等,所以吾等要愛她。]
[人世不愛‘她’,吾等便代替人世愛‘她’。吾等當然愛‘她’,就像吾等愛著自己一樣。]
——活女神之間的命運相係,靈魂共鳴。
宋從心聞見了熟悉的血香,看見女孩們的衣服上洇染出深色的血跡,她看見一滴不知是淚還是血的濁水從女孩的臉頰上滑落,破碎在祂們腳下的花海裡。宋從心下意識地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