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手裡有霜降的貨,怎麼可能!?”
秦齊極為震驚的聲音在包廂裡響起,他難以置信道,“霜降內部的每一道交易網我們現在都摸的清清楚楚!沒有一條是流向桃源村的!”
信宿麵無表情抬起酒杯,仰頭將裡麵的酒液一飲而儘,紅酒在他的唇邊流下一抹色彩。
他很少這樣一口喝完杯子裡所有的酒,語氣淡淡的道:“所以說,桃源村裡的藍煙,是誰從霜降泄露出去的,又為什麼會出現在趙洪才的手裡。”
秦齊一時沒說什麼。
以他對眼前這個年輕男人的了解,信宿這時候的心情可能差到了極點。
當時桃源村剛作為一個製毒窩點出現在他們視野的時候,他跟信宿就懷疑過這件事——浮岫市明麵上的毒品脈絡,基本都在霜降的掌控範圍之內,信宿在這個組織裡那麼多年,能蠶食滲透的地方已經都吃了個遍,方便最後收網的時候能一網打儘。
秦齊想了很多種可能,沒想到現在是“吃瓜吃到了自己頭上”,桃源村竟然是霜降內部的人搞的出來名堂。
或者換句話說,霜降內部有出去“接私活”的內鬼。
當年周風物還活著的時候,在霜降創造了一套非常嚴格的管理製度,內部的成員想要從倉庫裡拿貨往外賣,是要往上麵交“提成”的,剩下的才是他們拿到自己手裡的錢。
曾經有人想要“避稅”,偷偷從倉庫裡運出了兩公斤的海/洛/因,被周風物發現,後來連骨灰都沒剩下。
秦齊猶豫了一瞬:“是不是當初……”
信宿冷冷接了他的話:“當初周風物自取滅亡,把自己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實驗體’,臨死的時候,躺在床上半死不活,隻剩下最後吊著的一口氣,再也不是以前雷厲風行的做派,做事變得縮手縮腳、首鼠兩端。”
信宿譏諷笑道,“他那樣冷血的人,竟然也怕死。”
“周風物的身體狀態難以維持他掌控整個霜降的運行,但他又不想放手權力,霜降的流水線在一段時間裡都是半停滯狀態,當然不能產生任何利益,周風物在組織內部逐漸失勢,有很多人按耐不住,偷偷摸摸背著他自己出去‘拉私活’,發展了不在霜降監控範圍之內的產業線。”
信宿手指攏在發間,將散落在額前的烏黑頭發一起梳攏到後麵,露出整張臉龐。
他輕聲說道,“直到現在,我都不清楚,當年那些暗度陳倉的人,他們的交易網到底鋪出去了多少。”
秦齊知道霜降的內部有“老鼠”,這麼多年,那些吃裡扒外的老鼠已經把這個組織咬出了很多個破爛的窟窿。
如果不是因為這些“暗線”的存在,或許在周風物死的時候,信宿就把這個霜降這個組織連湯帶水一鍋端了。
但如果霜降不複存在,那麼這些悄無聲息、不為人知蔓延出去的蛛網脈絡,可能就永遠都查不出來了。
“你懷疑,桃源村就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暗線’。”
秦齊倒吸一口氣,
“這麼想想的話,
時間也是能對的上的,那個‘河神’出現的時候,剛好是周風物死的那一年。”
“沒有第一個解釋了。”信宿嗓音冷淡道:“不過,隻憑霜降裡那些腦子裡缺斤少兩的蠢貨,還沒有那個本事在我的眼皮底下瞞天過海那麼多年,背後一定還有彆人在幫他們。”
放眼整個浮岫市、乃至S省,敢跟霜降直接作對的……
秦齊道:“你覺得那個人會是宣重嗎?”
謝楓是個眼裡隻有錢和權的瘋子,在研究新型毒品的領域有近乎恐怖的天分,但他不知道怎麼“教育”一個不聽話的小孩子——宣重那時候沒少給他出主意。
信宿走到今天這一步,宣重“功不可沒”。
所以他的目標從來不止是霜降這麼簡單。
“沙蠍現在還沒有徹底下水,我本來不想那麼早跟霜降的人撕破臉皮。但是既然有些東西不長眼主動撞在我的手裡,”
信宿垂著眼喃喃道,“讓他們在外麵放肆了那麼久,是時候回去清理門戶了。”
秦齊看著他搭在沙發扶手上的那隻蒼白修長的手慢慢握緊了。
他咽了口唾沫,低聲道:“……你有什麼打算?”
信宿張了張嘴,突然若有所察般向外看了一眼,道:“載川來接我了。”
秦齊走到窗邊,果然看到一輛suv在酒吧門口停了下來,前車門被一條修長手臂推開,一道高挑身影從車裡走了下來。
他連忙躲到窗後,不可思議道:“我靠,你長了透視眼嗎?”
信宿沒有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然後拿出手機,給林載川回了一條消息。
“我馬上就下去。”
他起身道:“霜降的事我可以處理,你不用回去。”
霜降內部也有他們的人,造反肯定是反不起來的,秦齊輕聲道:“那你小心一點。”
信宿沒說什麼,拿起羊絨圍脖,大步走出了房間。
林載川剛走進酒吧正門,就看到信宿從樓梯口向他走了過來,這人不知道喝了多少,臉頰泛著些紅,腳底下走路也輕飄飄的。
林載川單手攬住他的腰,蹙眉低聲問:“喝醉了嗎?”
信宿歪頭想了想,懶懶笑了一聲:“半瓶紅酒,還好吧。”
信宿的酒量其實不太好,但僅表現在肉/體上——渾身軟綿綿沒什麼力氣,臉紅、耳朵也發紅,但他的意識是非常清醒的,再醉也醉不到腦子裡去。
不過被夜風一吹,那醉意就變成了濃重困意,信宿剛被他放到車上,就垂下了眼睛,開始犯困了。
林載川俯下身,幫他扣上安全帶,還沒來得及起身,就感覺到信宿兩隻手一起抱住了他的腰,高挺鼻梁在他的脖頸間輕輕蹭著,聲音含糊道:“……聞聞。”
酒吧裡晚上生意興隆,男男女女在上麵蹦迪,出來的一路上都是劣質香水的味道。
林載川讓他這樣抱了一會兒,低聲道:“回家了。”
本來他想問信宿關於“藍煙”的事,但這人醉成這樣,還是等明天醒了再說。
信宿的眼睫已經闔到了眼皮上,一簇鴉黑濃密的扇子一樣。
他的手慢慢垂落下去,就這樣睡著了。
次日早上,信宿醒來,開車去市局的時候,林載川才終於問了他這件事。
信宿早有準備似的,平靜回答道:“算是巧合吧,剛成年的時候,我替我養父接管過他的幾家公司,當時為了商業上的那些應酬,接觸過很多上流社會的‘精英’,他們的興趣愛好涉獵廣泛。”
信宿給他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我聽他們說起過,在市麵上有一種不同於四號海/洛/因的新型毒品,燃燒的時候會升起藍色的煙霧,所以叫藍煙。這種毒品在表麵上跟普通的白/粉沒有顯著差異,但在陽光下會看得出一點淺藍色。”
“我看到那袋毒品的時候,當時就覺得有些不對,所以才讓你問一問緝毒支隊的人,”信宿轉頭看他道,“有什麼結果嗎?”
林載川:“是霜降的東西。”
信宿稍微垂下眼,輕聲道:“霜降。”
林載川問他:“你對這個組織了解多少?”
信宿含糊道:“不太清楚,隻是以前聽人說過一點。”
有些事現在還不合適讓林載川知道。
信宿心裡無聲歎了口氣。
他終於還是對林載川說了謊。
林載川一邊開車,一邊對他說:“霜降是浮岫市最大的製毒販毒窩點,十幾年前的規模就相當龐大,現在更不知道發展到了什麼地步,我聽羅支隊說,上級警方為了鏟除這個組織,曾經在霜降內部發展過許多臥底,但幾乎都失敗了。”
“在霜降的創造者周風物死後,這個組織換了一個領導人,叫宋生,但這個人行事相當隱秘謹慎,從他上位之後,霜降已經銷聲匿跡很多年了……時隔多年,又一次出現在警方的視野當中。”
“關於這個組織的情報,我也不是很清楚,緝毒支隊跟霜降打交道多一些,據說是一個比沙蠍還要難對付的組織。”
信宿默然。
這幾年,霜降的確沒有什麼大動靜。
頓了頓,林載川又道:“羅隊還說想請你吃飯。”
信宿笑了一聲:“我也沒做出什麼貢獻,吃飯就算了。而且,請我吃飯的人有一個就夠了。”
他說的油腔滑調,林載川知道他隻是不願意處理這些——沒有必要的人際關係。
這個話題結束,車裡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信宿不知道林載川有沒有相信他的話,又或者他已經在不動聲色懷疑什麼,畢竟他的謊言算不上多高明,而林載川又是一個相當敏銳的人。
信宿不知道,等到一切真相大白的時候,他們兩個人會走向怎樣的結局。
……無論如何,他都不期待那一天到來。
這一天市局的各個部門都很忙碌——緝毒支隊因為發現了霜降的最新線索,每個
人都打了雞血似的亢奮,刑偵隊還在查李登義遇害的案子,隻是缺少線索,遲遲沒有什麼進展。
晚上回家以後,林載川問他晚飯想吃什麼,信宿說不在家裡吃了,“載川,我有一點事要處理,出門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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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宿微微一笑,過去在他的唇上輕輕吻了一下,“我儘量。不用等我,早點睡,明天早上睜開眼就會看到我的。”
那可能過了幾秒鐘,林載川放開了他的手。
信宿離開後,林載川在玄關站了許久,直到乾將過來,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身體,嘴裡“嗚嗚”叫了兩聲,林載川才走到廚房,給它倒滿了狗糧。
林載川走進臥室,推開陽台的門,從落地窗向外看去。
一輛奔馳汽車從車庫倒出,駛出了小區。
夜晚,華燈初上、車水馬龍。
一家大型娛樂會所外麵停放了很多車輛。
這是霜降的“據點”之一,但不常用——因為這個地方的場地很大,集體行動分外惹眼,隻有需要把組織的成員都集中一個地方的時候,才會用到這個據點。
除了宋生以外,霜降裡但凡有頭有臉的人物、在組織裡發展了十多年的集團“元老”,今天全部到場。
金碧輝煌的大堂裡演繹了何為“魚龍混雜”:有人穿的衣冠楚楚、西裝革履,有人穿著其貌不揚的普通工作服,還有披著一件破舊的軍大衣就坐到會議桌上的。
這次集會的發起人還沒有到場,大堂裡四處都是亂糟糟閒聊的聲音。
“閻王搞這麼大的陣仗,把咱們兄弟都叫到一塊,這又是打算唱哪一出?”
“他還是第一次這麼興師動眾吧?”
“難不成打算跟宋生徹底翻臉了?”
這句話一出,有幾個人的臉色驟然變了變,有些坐不住了,“哈,該不會是鴻門宴吧?”
一個穿著黑衣服的男人問道:“宋老板今天來嗎?”
“應該不來,不然這個時候早就有消息了。”
作為霜降的最高領導者,宋生這個人的行蹤比宣重還要神秘,行事謹慎,幾乎不會出現在任何人的視野範圍內,霜降裡很多人隻在他剛上位的時候跟他見過一兩麵,甚至有的人連宋生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十多米長的會議桌,左右自然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人——站在閻王那邊的一派,還有擁護宋生的一派。
閻王
() 跟宋生不和,這幾年不斷爾虞我詐,這在霜降不是什麼秘密。
當年周風物死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閻王會繼承他的位置,坐上霜降集團的第一把交椅,周風物從小就是把他當做“繼承人”來培養的,但那時候隻有十七歲的瘦弱少年,即便在組織裡的名號如雷貫耳,還是有很多人不服。
宋生就是在這個時候半路殺出來的,在閻王帶人處理周風物遺體離開霜降的那天,領著一批人迅速奪權,閻王回來的時候,霜降已經變了天——所有人都以為那天霜降內部會血流成河,畢竟以閻王那極端傲慢自負的性格,絕對容不得有人在他的頭上撒野。
但閻王隻是神情厭惡又疲倦地看著那些如臨大敵的“叛徒”,一句話沒說,神情冷漠一個人回了房間。
也是那個時候他們才意識到,閻王對霜降這個組織本身其實沒有任何興趣,無論領導者是周風物、還是宋生,對他來說好像都沒有區彆。
但他畢竟在這個組織裡生存八年,即便宋生是霜降名義上的一把手,還有很多人站在閻王的那一邊。
巨大落地鐘的指針顯示九點整。
信宿推開門,抬步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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