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猶如一場猛漲的潮水,瞬間覆蓋了整座宅院。所有蠟燭都滅掉了。不僅如此,家仆們尋來的蠟燭和火折子全部泡了水,好似被一層潮氣包裹。
“快,快出去買新的!”院裡有家丁在喊。
耳邊響過家丁們的催促聲,鐘言則在暗處穿梭自如,無人看到一位“姑娘”從屋裡溜了出來。看似無狀的潮濕確實正在蔓延,每往前走一步,鐘言都能察覺到地上的水漬。他很想看看這些水流了多少,但無奈光線過暗,彆人看不清楚的地方他照樣看不清。
唉,不知以後世上會不會有一種不會滅掉的蠟燭,不管何時何地都能驅散黑暗,哪怕是三更時分,這世上也是光明璀璨。
不過這也就是鐘言心裡的瞎想罷了,世上哪有那麼好的東西。
麵前好像又有一灘,這水再多一些,就要把他的鞋底沾濕了。鐘言邊走邊躲著水,家丁們忙著亂跑亂找,踩出了一串串的濕腳印,一時間很難區分哪些人的腳印是乾燥的。但這些並不能擾亂鐘言的思緒,他隻跟著平伯言,繞過兩間房,走到了回廊的底端。
底端那頭有兩個人影,一動不動,他們麵對著麵,好似和身邊這場意外無關。
果然啊,這位平伯言並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鐘言在僻靜處起身上躍,踩在廊子的頂上往前走,逐漸靠近了他們。
“東西呢?”廊中一個人低聲詢問。
“帶來了,不過公子可要想好了!”另外一個人回答。
“我昨日思索整夜,唯有如此才能解心頭之恨,已經想好了。”說話的人是平伯言。
“不再考慮考慮嗎?這可不是鬨著玩兒的,公子已有家室,為何自毀前程?”另外一個人還在勸說,顯然是希望平伯言打消念頭,“您這一步走了就無法回頭了,就算不想想自己,也要想想妻女爹娘!”
平伯言已然不顧其他:“你隻管把東西給我就是!這是我要的嗎?”
那人重重地歎氣:“唉,是您要的,無色無味,一旦飲下就無力回天。恕老奴直言,這是不能做的事啊!秦公子病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有點起色,您這是……”
“你隻管給我就是!”平伯言直接搶過他手裡的東西,轉身就要離去,隻見廊子上頭跳下一個人來,身姿輕盈,竟然一直殺到他的麵前。
脖子上一冷,平伯言被人用刀刃逼到了廊柱邊上,動彈不得。
“手裡拿著什麼啊?”鐘言將刀刃往下壓了壓。
“你?”平伯言驚訝萬分,怎麼都想不到竟然是她,“你怎麼……”
“我怎麼會悄悄地跟出來,還悄悄地上了廊子,聽了你們的話,現下又拿刀逼問你,對吧?”鐘言看完他,又看旁邊的那個,“把事說清楚了,說不清楚,你們兩個誰都彆想活!”
站在旁邊的家丁顯然已經魂飛魄散,一時間什麼都不顧了:“我說!我說!求女俠饒命!”
“你給他什麼東西了?你們竟然暗自勾結,想要害我夫君?”鐘
言奪過平伯言手裡的紙包(),
“”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老奴也隻是聽命辦事!平公子要這種藥末,我也隻是……”
“他讓你找你就找?你以為秦翎死在今晚,你就能逃脫?”鐘言將藥粉撒在地上,一腳踹開他,“滾,以後彆乾這傷天害理的事!”
“謝謝女俠饒命,謝謝女俠饒命!”地上的人磕了幾個頭就頭也不回地跑了,而灑下的藥粉很快融入地上的水灘當中,逐漸變成黏糊糊的一層。鐘言用手扳過平伯言的臉,刀刃從他喉結上移,最終停在了他的麵頰一側。
“為什麼要害他?”鐘言將刀尖對準他的眼睛,“你不說,我就在你的臉上戳個對穿!”
平伯言不僅沒有懼怕,反而理直氣壯:“你和他狼狽為奸,難道就不怕報應?”
“報應?我乾的事多了,從來不信什麼報應,逆天而行的事都辦了,還怕你嗎?”鐘言掐住他的脖子,“說不說!”
平伯言輕蔑地一笑,索性閉上眼:“要殺你就殺了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秦翎他對不起柳蕊,他忘恩負義,始亂終棄,是天下摒棄之人!他生病那是他的報應!”
鐘言原本還以為他能說出什麼來,比方他說一直憎恨秦翎的學問比他好,比他聰慧,可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心口不由地一緊:“柳蕊?柳蕊可是那位柳家的三小姐?”
“嗬,你不配提她的名字!你不配!”平伯言咒罵。
鐘言愣了愣,說不出心裡頭什麼滋味。按理說,她人都走了,死者為大,可這會兒還是計較地追問:“秦翎他怎麼對不起她了?他們有什麼瓜葛?”
平伯言像是自知難逃,心裡憋悶許久的話一吐為快。“他們?他們有婚約,這算不算瓜葛?”
“婚約是婚約,又不是他們各自的事,莫非……”鐘言頓了頓,居然有些退縮,“他們之前已有……私情?他們之前常常相見,私自訂下了終身?”
“那怎麼可能,你休想汙蔑柳蕊!”平伯言一聽這個宛如被割掉了心頭肉,“柳蕊她自持慎重,和你這等破敗的女子是雲泥之彆,她怎麼可能和秦翎私相授受彼此情愛,更不要提常常相見!她不會乾這種事!”
哦,這鐘言就放心了,立馬又問:“那他們對彼此毫不知情,又怎來忘恩負義、始亂終棄之說?你彆信口胡言,汙蔑秦翎。這不僅是汙蔑了他,更是玷汙了柳三小姐的名聲,她人已去,你這算什麼?”
“他們本有婚約,柳蕊本應嫁入秦家的,可秦家當年退婚!退了婚的女子是多麼難堪,這種滋味你一定不知道吧?若是她沒有嫁給王家,又怎會因坐蓐而死!還不都是秦翎害的!”平伯言將鐘言視作秦翎一般,眼神充滿怨毒,“你頂替了柳蕊的名分,享了她的福氣,我恨不得你們一同去地下陪她!”
鐘言聽完了,又沒聽明白:“當年退婚又不是秦家自己說了算,秦翎病重,難不成還拖著柳三小姐的花樣歲月嗎?你以為秦翎想病?”
“可
() 他如今好了啊,
若是柳蕊嫁入秦家,
一定比你照顧得更好!她是媒妁之言,你是買婚衝喜,是撿了個現成的,一嫁入秦家他就好了。若是柳蕊還在,那才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如今你坐享其成,你怎麼配提她的名字!”平伯言將怨恨通通發泄出來,“你殺了我吧,殺了我,我家照樣不會放過你!隻可惜柳蕊再也活不過來了,那樣好的女子……世間再也不會有了。”
鐘言哼了一聲,轉手將刀收回。
平伯言已做好了必死的心境,不明所以地看過去。
隨後看到一隻手高高揚起,臉一偏,被人用足全力抽了一個耳刮子。
“你!”平伯言瞪了過去。
啪!緊接著又是一個!打得響亮清脆!
一個之後還有一個,一個接著一個,鐘言左右開弓,兩手一起。讀書人哪裡是他的對手,連續抽了不下二十個才停手,直接將平伯言抽懵了。平伯言白淨的臉皮增添了一層又一層紅色的掌印,已被抽得發麻,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唯一有知覺的部位隻剩下鼻子,鼻梁骨狠狠發酸。
鐘言還想再打,隻不過忽然想起腕上戴著玉鐲,他怕自己打開心了會不小心傷著它,可千萬彆碰碎了。
“怪不得,我就看出你對秦翎不壞好心,隻是沒想到居然因為這個。”鐘言揉著手腕,不知道該說他笨還是癡。他以為自己是撿了現成的便宜夫君,嫁過來剛好碰到秦翎的病情有所好轉,殊不知這好轉是怎麼來的。
“你以為柳蕊嫁給秦翎,今天就不用守寡了?”鐘言想想就氣,自己這麼費心費力,恨不得拚上一條老命,然而在這人眼裡居然是坐享其成,“你口口聲聲說秦翎始亂終棄,他們還未開始,又怎麼來的棄?莫非你當年求親不成,便恨上了秦翎?”
平伯言捂著嘴角,一擦,竟然被抽裂嘴唇,全都是血。
“你自己沒本事,求不得柳三姑娘,憑什麼恨上彆人?退親是兩家的決定,你明明知道秦翎是身染重病,卻執意怪他,我看你是私人恩怨太重!”鐘言又踹他一腳,“再退一步說,柳三小姐退婚後都沒嫁於你家,是柳家看不上你,又關秦翎什麼事!”
平伯言接連被打耳光又被踹,身子重重地倒在地上。
“最看不得你們這等滿口仁義道德的人,心裡都是臟的,我還以為讀書人都像他那般乾淨呢。”鐘言一腳踩在他胸口上,“柳蕊再嫁,這不關秦翎的事,你若真想報仇,就該去柳家找逼她成親的人,找讓她受生產之苦的人。她死於坐蓐,你去找不讓她下地通風的人,怎麼這些你都不找,看秦翎好了,就將所有恨意倒在他的身上?我看你是一點本事都沒有!”
平伯言的胸口沉重,連續咳了幾聲:“你……你個瘋婆,你不配說柳蕊的名字!”
“柳蕊柳蕊柳蕊柳蕊,我就說!我不光說,我以後還天天說!”鐘言再次一腳下去,“道貌岸然,假意深情!你若真傾心於她,有本事一輩子不娶親,上山當個和尚,了卻紅塵煩惱,我也敬你是個情種!你早早和彆人成婚,已有妻女,你家
夫人就是這樣讓你隨意糟蹋的?”
“我……”平伯言說不出話來。
“你家夫人和柳蕊有什麼區彆,嫁了你這麼個不忠不義的怯弱之人。柳蕊就算嫁了你,也過不上好日子,有本事你自己下去陪她,彆扯上彆人。”鐘言說完蹲在地上,薅住他的領口將人拎起一些,“你若真有良心,好好收收心對你妻女,少在彆人麵前一副情深義重的樣子,裝相裝得讓人惡心!”
說完,鐘言將手重重地一放,任由平伯言摔在地上。轉身剛要走,忽然再轉過來,一把取下他腰墜上的香囊,秦翎還沒得戴呢,他這種衣冠禽獸不配拿著。
越想越氣,鐘言又多踹了幾腳。
手中的香囊大小未變,隻是潮濕得很。這裡頭裝的都是薏米,鐘言拿起聞了聞,果然,滴出的液體不是水,而是酒,是平伯言舉杯時不小心灑上了酒水。而薏米能吸收潮氣,若在水鬼的身上不應當是滴水,而是膨脹變大。
宅子裡仍舊亂哄哄成片,鐘言繼續穿梭其中,依稀聽到家丁們正在納悶兒,吵嚷著說些什麼。
“怎麼回事,買回來的香燭也不能用了?”
“買的時候明明好好的,怎麼一回來就……”
“點火把,點火把!快!”
“點不著啊,火折子都泡水了似的。在院外點著的火把一拿進來就滅掉。”
有水鬼在,你們還想點上燭火?當真是做夢。若能順利點上,那水鬼上岸也就沒那麼不好對付了。鐘言循著地麵水多的小徑往前走,手串也不由地震動起來。眼前已經沒了回廊,全部都是宅子,鐘言看了看屋頂,繼續往深處走去。
宴廳內,曹正卿正在安撫賓客:“招呼不周,招呼不周,這實在是……今日怎麼都點不上燭火,這……”
秦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地拿起茶杯來,再飲了半杯。
不一會兒,曹正卿走到他們這一桌來,徑直到秦翎的身邊:“唉,你師娘不在,家裡無人操持,這就出了大亂子。你們好好坐等,已經派人滿城去買上好的蠟燭了。”
“不急。”秦翎將小巧的茶杯放回桌上,困得睜不開眼睛似的,邊說邊闔上眼皮,疲乏席卷了他的全身,他仿佛一觸即碎,竟然坐著睡著了。
而他背後,那張符紙已經濕了一大半,朱砂字跡在水的浸染下變得模糊起來。
鐘言走到了拐角,再往前走就是內室,是曹正卿家室居住的地方。然而就是在這裡,他看到了一個絕對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徐長韶。
他的身影一閃而過,隨後朝著更後麵的院門進去了。那院門是個寶瓶形狀,由於兩側的燭燈已經滅掉,看不出門裡有什麼。
鐘言取出隨身攜帶的薏米,輕輕地撒在了地上。
薏米在小徑上鋪了整整一層,很快浮現出一串腳印來。腳印上的薏米比周圍的薏米大了不少,像是一顆顆沒有光澤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