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師回到王府,剛進二門,就見趙子誥身邊的丫鬟在門口等著。唐師師心裡一咯噔,連忙掀開車簾問:“誥兒醒了?”丫鬟瞧見唐師師回來了,一路小跑追到車邊,說:“是呢。小郡王醒了,正鬨著要找王妃呢。”唐師師一聽就急了,馬車剛剛停穩,她就趕緊提著裙子下車。沒想到馬還沒站穩,猛地往前竄了一段,唐師師站在車沿上,腳下忽然滑動,她險些從車上摔下來。丫鬟們被嚇了一跳,驚慌叫嚷:“王妃小心!”但是丫鬟們也都是女眷,身上穿著裙子,乾著急卻跑不過去。趙子詢正在整理韁繩,他聽到身後的尖叫聲回頭,瞧見唐師師正站在馬車邊緣,搖搖欲墜。趙子詢心中一跳,下意識箭步上前,一把扶住唐師師的胳膊:“小心!”趙子詢握住唐師師的胳膊後才意識到不妥,唐師師是他名義上的嫡母,本人還十分年輕貌美,母少子強,最應該避諱。可是剛才那—刻他就和鬼迷心竅了一般,神誌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上前拉住了唐師師。周圍有許多丫鬟看著,這麼緊急的狀態,趙子詢竟然走神了。趙子詢之前礙於趙承鈞,一直和唐師師保持距離,這是他第一次觸碰到唐師師的身體。她原來這樣纖細,冬日穿著這麼多衣服,可是趙子詢一手就能將唐師師胳膊圈住。她鬢邊的步搖甩在趙子詢耳邊,發出叮當一陣清響。步搖上的珠子似乎擦到趙子詢耳朵,玉珠溫潤微涼,像她身上的香料―樣,淡而深幽,勾的人想不住探尋,找出香味的源頭在哪裡。趙子詢微微愣神,他明明知道有許多人看著,他應該立刻鬆開唐師師,退開距離,並不著痕跡地表明自己隻是出於孝心,撇清立場。可是趙子詢不知道怎麼回事,肢體反應格外慢,許久都沒法回神。趙子詢怔然中,手心突然鬆了。唐師師掙開趙子詢的手,看都不看趙子詢,提著裙子就往內院跑:“誥兒在哪兒?他醒來多久了?”剛才那一幕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丫鬟們隻看到王妃差點摔下馬車,世子扶了一把,很快王妃就抽回胳膊,世子也恢複翩翩君子的模樣。丫鬟們見唐師師還跑,嚇得不得了:“王妃小心些,小郡王有奶娘姬娘看著呢,並沒有哭。”但是唐師師哪裡聽得進去,她壓根沒注意周圍,用最快地速度趕回主院。一進門,她就急聲問道:“誥兒呢?”“參見王妃。”奶娘、丫鬟發現唐師師回來,齊齊行禮。因嫡把趙子誥抱出來,笑著道:“王妃莫急,小郡王在這裡呢。郡王很聽話,一下午都沒有哭。”唐師師抱住趙子誥,摸到他圓嘟嘟的小手小腳,才覺得放心。趙子誥看到唐師師後立刻活躍起來,咿咿呀呀亂叫,唐師師抱在他坐在床上,問奶娘孩子的事:“他什麼時候醒的,喂奶了沒有?”“申時醒的,已經喂了。”唐師師又問了幾個問題,慢慢安下心來。趙子誥現在已經會爬了,手腳利索的很,他看到唐師師的步搖在後麵晃來晃去,呀呀叫了兩聲,伸手去夠唐師師的步搖。趙子詢跟在唐師師後麵進屋,唐師師和奶娘問話,他插不話來,又不好不告而彆,隻能靜靜等著。趙子詢不知為何,目光落在唐師師的步搖上,甚至回想起剛才那種溫潤的觸感。正是因此,趙子誥一動,趙子詢就看到了。他心中一緊,連忙道:“王妃,小心他的手。”唐師師回頭,瞧見趙子誥在抓她的步搖,趕緊攔住他的手。唐師師輕輕拍趙子誥的小手,嗔怪道:“不長記性,還敢抓我的頭發?信不信我告訴你父親,讓他收拾你?”趙子誥似乎是聽懂了唐師師的話,氣勢明顯萎靡下來,一雙葡萄般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唐師師。丫鬟們看到後笑:“小郡王怕王爺,一提王爺就安靜了。”唐師師也忍俊不禁,輕輕捏趙子誥胖乎乎的臉蛋:“欺軟怕硬,你就知道欺負我。”趙子詢靜靜看著這一幕,明明唐師師就坐在不遠處,可是他卻覺得遠在天邊。唐師師和趙子誥仿佛在另一個世界中,趙子詢光能看著,卻摸不到觸不及,完全無法融入。丫鬟們見狀給趙子誥求情,說笑中,趙承鈞從外麵回來了。趙承鈞心裡想著事,沒有留意周圍,他一進門,看到趙子詢站在屋裡,專注地盯著唐師師,心裡猛地一咯噔。趙承鈞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情緒,但是這股排斥感來的又急又猛,強烈到趙承鈞無法忽視。趙承鈞腳步頓在門外,門口的丫鬟回頭看到趙承鈞,連忙行禮道:“參見王爺!”丫鬟的聲音驚醒屋內眾人,眾人才看到趙承鈞回來了,紛紛請安:“王爺萬福。”唐師師也放下孩子,起身行禮:“王爺。”趙承鈞轉瞬將那股情緒壓下,他平靜地走入屋子,掃了眼地上的東西,問:“這是什麼?”唐師師回道:“太後讓我明日進宮請安,我怕帶來的衣服和金陵時興的不一樣,就去成衣店買了幾套。”這對趙承鈞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事,靖王府家大業大,區區幾套衣服,在趙承鈞眼裡都不算錢。趙子誥看到趙承鈞,在塌上歡快地拍手,撲騰著手腳要讓趙承鈞抱。趙承鈞俯身,將趙子誥接住,穩穩地抱在手臂中:“你是越來越狀實了,差不多有二十斤了吧?”“有。”唐師師笑著坐在趙承鈞身側,抱怨道,“他現在能到處爬,稍不留神就爬到床邊了,不省心的很。”劉吉插話道:“小郡王身體好,做什麼都比彆的孩子快一步。依老奴看,用不了多久,小郡王就能走路了。”唐師師光想著就頭疼,趙子詢現在會爬都這麼鬨人,要是學會自己走路,豈不是一時一刻都安生不下來?趙承鈞聽到這話卻露出思索的神色,他將趙子誥放在塌上,扶著他的手,說:“都快成小胖子了,彆總被人抱著,自己站一會。”趙子誥腿腳發育的特彆好,此刻被趙承鈞扶著,當真能穩穩站住。趙子誥好奇地看著趙承鈞,趙承鈞示意他往唐師師的方向走:“自己走,去找你娘。”唐師師拍拍手,溫聲對趙子誥說:“到娘這裡來。”丫鬟圍在旁邊一起鼓勁,趙子誥看到唐師師,眼睛變得晶亮,他小腿一蹬―替,竟然真的在趙承鈞的扶持下走過來了。最後趙子誥小胖腿一蹬,猛地撲向唐師師。丫鬟們一起鼓掌,又是叫又是笑。唐師師連忙接住趙子誥,高興地將他抱起來:“誥兒真棒,都會走路了。”趙子誥被母親舉起來,高興地咯咯笑,露出他那四顆大門牙。趙子誥已不再是剛出生的他了,他一激動,唐師師的手臂就撐不太住。趙承鈞連忙護住唐師師,說:“小心。他現在份量不輕,彆傷到你的腰。”趙子詢看著趙承鈞和趙子誥互動的畫麵,越發覺得格格不入。仿佛眼前這三人才是一家,他隻是一個外人。事實上,他也真的是個外人。一個嫡嫡見趙子詢不說話,怕冷落了世子,連忙道:“世子若是看著孩子喜歡,那就趕緊生一個。等明年兩個孩子―起在家裡跑,那才叫熱鬨呢。”簸蔗說完後,氣氛微妙了片刻。唐師師笑著接話,說︰“對啊,周姨娘身孕已經四個月了吧,等再有六個月,府中又要添小孩子了。我之前說過,誰懷孕就把誰封為側妃,現在周姨娘已經過了四個月,按理說胎像穩固,不會發生危險了。正好趁著過節,就把周姨娘的冊封宴一起辦了吧。”世子側妃和王妃不同,根本用不著通知禮部,自己家裡吃一頓飯就好。雖然儀式簡單,但唐師師畢竟不是善人,她說這些話,當然是有目的的。一來她們回到京城,周舜華總要去見蔡國公府的人,封成側妃雙方顏麵都好看;二來以周舜華的心氣,她回金陵後絕不會閒著,唐師師現在推她一把,周舜華才能更快更好地搞出事來。周舜華越算計,趙子詢越偏袒,趙承鈞才會對他們越失望。到時候唐師師推自己的兒子上位,就會順理成章。趙承鈞聽到這些話微微皺眉,但是並沒有說話。他其實並不同意,周舜華這個女子表裡不一,手段下作,還說謊成性,要不是顧忌趙子詢的顏麵,趙承鈞早就處死此女了。留著她的性命已經是趙承鈞的底線,還要封她為側妃?趙承鈞不讚同。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他多少要考慮時局。在西平府時,蔡國公府遠沒有盧家有用,所以趙承鈞一力押著趙子詢和盧雨靠成親,現在到了金陵,周家拿來用一用,未嘗不可。所以趙承鈞雖然不同意,但也默認了。趙承鈞不說話就是可以,趙子詢頗有些受寵若驚,姓忙合心十考王妃。”An,等回去後我一定好生提點她,讓她儘心儘力孝敬王妃。”唐師師含笑:“世子有這心就夠了,周側妃如今懷有身孕,明年六月就要臨產,她自己都不舒服,哪用來伺候我?我這裡不缺人,讓周側妃好好養著,六月份平安生下孩子,就是對我最大的孝敬了。”唐師師不斷提醒時間,周舜華現在“懷孕”四個月,明年六月就該生了。尋常人家晚產十天八天正常,晚生兩三個月,那就說不過去了吧?趙子詢聽到預產期也頭疼,但周舜華是他自己的女人,他能怎麼辦?趙子詢隻能硬著頭皮幫周舜華遮掩:“多謝王妃關心,我會讓她注意的。”趙承鈞一直默默聽著,這時忽然問話:“你為何稱呼她為王妃?”趙子詢和伺候的下人都愣住了,趙子詢遲疑,問:“不然該如何尊稱?”趙承鈞口吻淡淡,聽不出什麼心緒,說道︰“她是我的妻子,你應當叫她母親。”趙承鈞語氣平靜,唐師師沒聽出端倪來,脫口而出:“不要,母親給我叫老了。”趙承鈞挑眉,輕輕瞥了唐師師一眼:“你覺得我老?”“沒有。”唐師師氣焰頓時萎靡,不情不願地改口道,“那也行,想叫就叫吧。”唐師師不明所以,趙子詢卻聽出些不對勁來。趙承鈞從來不做沒因由的事,他說這句話,絕不是隨口一提。趙子詢沒猜透趙承鈞的用意,但他後背卻本能生出一股寒意。趙子詢和趙承鈞相處了十一年,對趙承鈞的狠心和絕情體驗甚深。趙承鈞這樣說,是不是代表對他生出了猜忌?為什麼呢?難道就因為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當年貂蟬及憑一己之力就能分化董卓呂布整個利益集團,如今換成了唐師師,趙承鈞也一樣無法免俗?趙子詢心裡說不出害怕還是失望,他垂下眼眸,恭聲說:“王妃是父親的正妻,自然也是我的母親。若是父親喜歡,兒臣改口就是。”唐師師明顯露出不情願之色,趙承鈞瞧見,問:“你怎麼了?”“沒什麼。”唐師師悶悶地說,“我喜歡聽彆人叫我王妃。”女人都愛年輕,誰願意聽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子一口一個母親?聽起來就像一個老媽媽一樣。趙承鈞歎氣,他並不是―定要在稱呼上做文章,他隻是不知道怎麼了,忽然在意起這些細節。趙承鈞鬆了口風,說:“罷了,我隻是想到了,隨便提一句,並沒有其他用意。一切照舊即可。”趙子詢應是,但心裡完全不信。趙承鈞說他沒有其他用意,隻是隨口一提,但是誰信呢?他果然在敲打自己。那些人說的沒錯,無論趙承鈞嘴上說的多麼好聽,一旦有了自己的兒子,他還是會偏向親生子嗣。趙承鈞前麵說的那些話,不過是想穩著趙子詢,繼續利用他罷了。趙子詢心中嗤笑,表麵上恭恭敬敬的,對著趙承鈞、唐師師行禮問安,慢慢告退。丫鬟送趙子詢出門。趙子詢走出主院後,鬼使神差問了一句:“王妃一直用什麼香料?”“什麼?”丫鬟愣了一下,沒跟上節奏,“王妃不用香料呀。小郡王現在到處爬,見什麼都要嘗一嘗,王妃怕香爐燙著小郡王,早就讓我們把熏香撤走了。”“原來如此。”趙子詢對丫鬟笑了笑,溫文爾雅道,“多謝。”趙子詢風度翩翩,丫鬟看到世子對自己溫柔一笑,走路都暈了。趙子詢見慣了女人這種目光,他表麵上君子謙謙,心中卻毫無波動,冷漠地轉身離開。走出一段路後,趙子詢低聲喃喃︰“不用香嗎?”那他今日聞到的味道,是哪裡來的?這時候趙子詢突然想起,一年前在南山山莊時,趙子詢去找周舜華,推門時無意撞見唐師師浴後梳妝。那時,屋裡就漂浮著這種清幽的香氣。原來,竟然是她的體香。主院裡,唐師師遣散丫鬟,一邊陪趙子誥玩,一邊和趙承鈞說話:“明日我進宮見太後,趙子誥就不帶了。宮裡人若是問起來,就說他水土不服,身體不適,不能進宮。”趙承鈞也是這樣想的,小孩子脆弱,進宮充滿了不確定性。趙承鈞已經離京十二年,宮中許多人脈都疏遠了,如果真出了什麼事,他未必能照應到。趙承鈞說︰“好,明日讓劉吉在王府看著他,我陪你進宮。”“不用。”唐師師將爬到床榻邊緣的趙子誥抱到裡麵,說,“今天太後隻說了讓我一個人進宮,王爺若是同去,恐怕太後會不高興。我畢竟在儲秀宮住了三年,又不是不認識宮裡的路,我一個人沒關係的。”趙承鈞還是不放心,但是有些話點到為之。他和唐師師都心知肚明,姚太後宣唐師師進宮,真正的目的是敲打唐師師,以及套話。要是趙承鈞跟去,這些話就沒辦法說了。這樣一來,反而惹姚太後起疑,不如大大方方去,既安了姚太後的心,也能給自己贏得緩衝的時間。這些事趙承鈞和唐師師誰都沒有挑明,趙承鈞內心明若雪洞,即便他千般不放心,此刻也隻能無奈同意:“好。你自己千萬小心,如果有危險,不必顧忌顏麵,趕緊出宮。”“我知道。”唐師師笑道,“我們進京並不是秘密,太後娘娘親自宣我進宮,我能出什麼意外?太後一定會全須全尾地送我出宮的,王爺儘可放心。”趙承鈞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明白歸明白,等輪到自己心尖尖上的人,他就是放心不下。趙承鈞說:“明日我要去吏部和宗人府,宗人府離宮城不遠,中午我去宮門口接你。”“不用。”唐師師說,“你明天有許多事情要做,沒必要為我白跑一趟。宮門到王府的路沒多遠,我自己回來就夠了。”趙承鈞搖頭,雖然沒說什麼,但態度十分堅決。唐師師見勸不動也不再勸,她忽然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笑著問趙承鈞:“王爺,你猜我今日遇到了誰?”趙承鈞怔了一下,想到她下午曾出府一趟,去成衣店買衣服。成衣店再結合唐師師的語氣,趙承鈞已經猜到是誰了,他卻裝不知道,配合地問:“是誰?”“唐燕燕。”唐師師揚起下巴,似笑非笑道,“一進金陵就遇到了故人,真是令人開心呢。今日這些衣服,就全是我的好妹妹付的賬。”趙承鈞眸光微斂,他掃過從櫥櫃堆到地上的盒子,慢慢挑眉:“是彆人出的錢?”“對啊。”唐師師非常開心,高高興興地和趙承鈞分享坑人的快樂,“有便宜不占是王八,我隨便說了些話,她就上趕著做冤大頭。嗬,活該。”趙承鈞並不能理解唐師師的快樂,他看著地上那些衣服,內心幽幽歎氣。他還以為這些是唐師師買的,結果竟然是彆人付賬。趙承鈞一出生就是皇子,十歲起成了親王,有他在的地方,從未讓彆人出過錢。更彆說,唐師師還是他的妻子。趙承鈞問:“你二妹住在哪裡?”“齊家呀。”唐師師不明所以地看著他,“你問這個做什麼?”趙承鈞一噎,頓時將剩下的話咽回去了。他本來想帶著唐師師拜訪唐燕燕,隨便將買衣服的錢加倍還給唐燕燕。他隻顧著想回禮的事,竟然忘了,唐燕燕頂替了唐師師的婚事,嫁給了齊景勝。那還是算了,趙承鈞默默放棄這個計劃。改日,他讓劉吉上門還禮吧,錢可以還,人就不用去了。趙承鈞看著沒心沒肺、滿床亂爬的趙子誥,心中悠悠歎氣。他怎麼忘了,不光姚家、郭家、內閣在金陵,齊景勝也在。真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