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信的太監恭聲道:“回王妃的話,正是如此。宮使正在前麵和王爺問安,王爺讓奴才給王妃傳信,王妃好早做準備。”太監這樣說,可見他們上京一事,已經是板上釘釘。屋裡都是自己人,唐師師沒有掩飾真實心情,皺眉良久:“太後為何突然想起讓我們去京城?藩王無詔不得回京,往年,王爺都是在西平過節的。”“金陵的宮使說,太後娘娘聽說小郡王平安出生,十分欣慰。娘娘思及還沒有見過小郡王,頗為想念,正好很快到年關了,娘娘就想讓王爺王妃帶著小郡王入京,宮裡一起熱熱鬨鬨過個年。”唐師師依然擰著眉,姚太後的說法根本立不住腳,趙承鈞和姚太後完全沒有血緣關係,趙子誥出生,和姚太後有什麼乾係呢?更重要的是,這件事在原書中,完全沒有發生過。唐師師已經許久沒有檢查劇情了,但是她敢確定,書中根本沒提過趙承鈞提前入京,他進入金陵之時,就是他起兵造反、篡位自立之時。唐師師不知道趙承鈞起兵的具體年號,可是看目錄的位置,絕不會是現在。這是繼紀心嫻取代唐師師成為趙子詢的妾室後,劇情第二次大幅度脫軌。唐師師順著原本的劇情想,如果沒有她的擾動,唐師師不會在驛站遇到靖王,不會早早得罪趙子詢,不會跟去圍場秋狩,相應的,也不會粘上靖王侍女這個標簽。唐師師會是一個漂亮而無害的靶子,被盧雨靠當做爭寵的手段,獻給趙子詢。她早早成為了趙子詢的妾,自然不會和趙承鈞有任何關係。如此一來,趙承鈞會沿照他原本的軌跡,終身未娶,英年早逝,趙子誥的存在更無從說起。靖王府沒有新生兒降生,姚太後也就沒必要召趙承鈞入京,所以在原書中,回京過年這件事壓根沒有發生過。然而現在,因為唐師師小小的乾擾,結果偏差越來越大。唐師師離開了趙子詢,反而陰差陽錯成了靖王妃,還生下了趙承鈞的親生兒子。姚太後不放心趙承鈞,也不放心唐師師,乾脆借著孩子的名義將兩人叫回京城,親自試探一番。唐師師想到這裡,一時內心複雜。任何一次小小的變化,都有可能造成截然不動的結局。事到如今,太多的事情被改變了,唐師師也不確定接下來會不會按照原書的記載發展,書中已經寫好的大結局,是否還會發生。若是不會,她和孩子,命運將何去何從?下人們見唐師師臉色不好,以為唐師師不放心路上安危,勸道:“王妃放心,王爺從軍營中召集精兵,陪著王妃、小郡王一起上路。有王爺親自坐鎮,這一路一定平平安安,順順當當,王妃隻管安心等著就是了。”唐師師表情依然不好,說道:“我不是擔心趕路,而是擔心孩子。他才七個月大,從西平到金陵相隔萬裡,萬一他在路上有個頭疼腦熱,這可怎麼辦?”這確實是個很嚴重的問題,然而太後下令,他們能怎麼辦呢?丫鬟們勸︰“王爺最疼小郡王了,這些事王爺一定會安排好的。王妃多帶幾個太醫隨行,身邊也多帶些藥,以防萬一。”為今之計,隻能這樣了。唐師師和丫鬟們盤算路上要帶哪些東西,要準備什麼藥物,又是好一通人仰馬翻。燕安院忙得腳不沾地,其他地方也不平靜。盧雨靠剛剛流產,以她的身體,自然不適合趕路。唐師師念在盧家有用的份上,親自去了趟宜年院,向盧雨靠轉達這個消息:“世子妃,太後前些天傳來懿旨,讓我們去金陵過年。本來這種場合應該帶著你,但是你剛沒了孩子,身子正是虛弱的時候,要是路上把你累到了,簡直得不償失。所以,我和王爺商量過了,王爺帶著世子入京,覲見皇上、太後,你則留在王府,一來養身體,二來,照應著王府上上下下。”盧雨靠躺在床上,現在才九月,她就已經穿上了夾棉衣服,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盧雨靠對這個結果早有準備,旨意剛送到王府的時候,盧雨靠這裡就聽說了。盧雨靠當然想跟著去京城,但是她身體擺在這裡,如何上京?懷孕對身體來說是一場大戰,盧雨靠不慎流產,還是用藥物流的,身體大為虧空。這一個月她連下地走路都困難,怎麼能坐車趕路呢?就算盧雨靠強撐著趕到京城,氣色太差,恐怕也不適合覲見太後。不如老老實實留在王府養病,早日把身體養好,才能早點懷孕生孩子,這才是盧雨罪的當務之急。盧雨罪遺憾了一會,很快就接受了:“我明白,謝謝王妃體恤。兒媳本該侍奉王妃左右,現在卻反要連累王妃為我擔心,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從西平府到金陵山長水遙,王妃要照顧王爺,還要照顧二弟,恐怕分身乏術。我隻恨自己身體不爭氣,不能給王妃分憂。不知道這一路,誰隨行侍奉王妃?”盧雨靠身體不好是事實,相比於難受自己不能走,她更關心誰要跟著去。從西平到金陵少說要走兩個月,趙承鈞去金陵後,在京城過年、應酬,恐怕也要耽誤不少功夫。這一來一回,至少要花費半年。趙承鈞去京城,趙子詢作為世子,勢必要跟著去。盧雨靠本來就不能懷孕,這半年不在趙子詢身邊倒沒什麼要緊,問題是,趙子詢要帶哪個女人隨行?唐師師來盧雨靠這裡看望,其他女人心裡有盤算,全都跟來了。此刻屋中站著周舜華、任鈺君、紀心嫻,還有櫻桃幾個陪嫁丫鬟,所有人都眼巴巴盯著唐師師。唐師師的下一句話,可是關係著她們的生死哀榮。如果能夠隨行,那就意味著接下來半年,她們可以在趙承鈞身邊獨寵。半年的時間已足夠懷孕,一旦懷了孩子,那她們的下半生也會隨之改寫。這樣重要的機會,誰都不想錯過。而現在,足以改變她們命運的轉折點,就掌握在唐師師的下一句話中。眾女眼睛都不眨地等,唐師師也停頓片刻。隨行的人不能馬虎,趙承鈞身邊沒有其他女人,唐師師又被太後點名隨行,她不用操心趙承鈞的事,反而要替養子考慮接下來寵幸誰。這個感覺,可真是奇妙。唐師師結合書中的劇情,權衡過後,對盧雨靠說:“你隻管安心養身子,其他事情用不著你操心。不過世子身邊不能沒人侍奉,這樣吧,任”任鈺君臉上露出喜色,還不等她高興完,另一個女人從她身邊搶先一步,說:“王妃,妾身願意侍奉王妃。”任鈺君明顯愣住,其他女人也交換了眼色,臉色各有各的精彩。紀心嫻輕哼一聲,陰陽怪氣道:“周姐姐,你不是懷孕了麼,怎麼還要跟著去京城?”“對啊。”唐師師笑著接話,“去京城可和出門上香不一樣,路上顛簸不說,還要風餐露宿,居無定所,恐怕不利於養胎。周美人懷胎不滿三月,萬一路上累流產了怎麼辦?我看,周美人最好還是留在王府。”周舜華怎麼肯?首先她不能把這種便宜讓給其他女人,再次,她並沒有懷孕,要是趙子詢離開半年,那周舜華假懷孕—事不就徹底暴露了嗎?到時候王府裡隻有盧雨靠,周舜華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無論如何,這一次周舜華必須跟去京城。周舜華垂下眼睛,在眾人嘲諷的眼神中不動如山,說:“謝王妃和世子妃關心,但是我已離家六年,一下次去金陵不知道在何時。我祖母年事已高,作為孫女,理應回京儘孝,儘子孫的本分。何況,我也想親自向太後娘娘謝恩。”周舜華搬出了蔡國公府和姚太後,眾女一下子不好說話了。周舜華畢竟是國公府的嫡女,她們能怎麼說呢,是攔著周舜華儘孝,還是攔著周舜華孝敬太後?紀心嫻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說:“周姐姐真是孝順,孩子都沒懷穩,就急著要回京孝敬祖母。要是蔡國公夫人知道,指不定該如何感動呢。”紀心嫻這話充滿了諷刺意味,其他人聽到了然一笑。其實眾人心知肚明,周舜華根本沒有懷孕,她急著隨行,就是為了把孩子造出來,或者找機會讓孩子“流產”。可真是“孝子賢孫”呢。盧雨罪淡淡接口:“周美人命好,內有世子寵愛,外有國公府撐腰,肚子裡還有個貼心小棉襖給姨娘分憂。哪像我,做什麼都要靠自己。”眼看她們再說下去就得吵起來,唐師師及時製止,說:“好了,你們一同伺候世子,便是一家姐妹,相互之間不必分得這樣清。既然周美人不怕落胎,那我沒什麼可說的,還是轉達世子,讓世子定奪吧。”紀心嫻皺起眉,十分不服氣:“王妃,你又不是不知道,世子最常去周姐姐的屋子。要是交給世子定奪,豈不是又便宜了她?”唐師師微笑:“那是世子的事情。你們若有不滿,和世子說吧。”唐師師說完便站起身,說道:“好了,趙子誥離不了人,我該回去了。世子妃安心休養身體,等下次我再來看你。”唐師師露出離開的意思,宜年院的妻妾們縱一肚子話都不好再說,隻能福身,恭敬地送唐師師出門:“恭送王妃。”唐師師走後,盧雨罪立刻沉了臉,對著周舜華不假辭色:“我累了,送客。”眾女魚貫退出,出門時,紀心嫻故意從周舜華身邊擠過,然後誇張地捂住嘴,不陰不陽地說:“哎呀,我沒有看到周姐姐,險些撞到了孕婦。周姐姐,你肚子沒事吧?”周舜華被紀心嫻當麵挑釁,臉色很不好看,她念及日後大局,忍耐著說道:“我沒事。”“那就好。”紀心嫻陰陽怪氣的,說,“要是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個低門小戶的平頭百姓,可擔待不起。周姐姐走路可要小心些,彆一不下心摔了一跤,把孩子給摔沒了。”紀心嫻說完,冷冷哼了一聲,揚長而去。周舜華氣得臉色冰冷,任鈺君從後麵走過來,經過時,低聲在周舜華耳邊道:“妹妹好手段,佩服。”周舜華回頭,冷冷地看著任鈺君。任鈺君對她笑了笑,施施然離開。唐師師將選擇權交給趙子詢,果不其然,趙子詢選擇了周舜華。宜年院氣得炸了鍋,一下午摔壞許多瓷器,後來唐師師以主持公道的姿態出麵,又挑了任鈺君同行。唐師師的理由都是現成的,周舜華和任鈺君家都在金陵,周舜華要回公府儘孝,那任鈺君就不回侯府嗎?周舜華要拜謝太後,任鈺君就不用嗎?趙子詢對此無言以對,隻能同意。雖然還有許多人不能去,但畢竟不再是周舜華一個人的天下,群憤平息很多。後來紀心嫻也來唐師師這裡鬨,唐師師以隨行人數不能太多為由,—概推拒。紀心嫻、櫻桃等被留下來照顧盧雨靠,唯有周舜華和任鈺君隨行。唐師師緊鑼密鼓地準備了半個月,他們緊趕慢趕,出發的日期還是落到了十月。十月初,西平府的街道飄滿落葉,唐師師抱著趙子誥登車,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馬車隊伍,悠悠啟程,直指金陵。這是趙子誥第一次出門,他葡萄―般的眼睛盯著馬車,咿咿呀呀亂叫。唐師師將趙子誥的手捉住,輕聲說:“誥兒,我們要去金陵了。”趙子誥一動不動看著唐師師,似乎在問,他們為什麼要去金陵。唐師師默然良久,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去金陵,更不知道,他們要去多久。此去一彆,榮辱禍福,皆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