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師額頭涼涔涔的,趙承鈞的手放上去後,似乎比她的皮膚更冷,唐師師暗暗打了個哆嗦。情急之下,唐師師險些咬到舌頭:“王爺,您怎麼來了?杜鵑呢,怎麼不懂得通報?”杜鵑等人站在後麵,一臉苦相,有口難言。唐師師也知道這種事情怨不得杜鵑,她們隻是伺候的丫頭,身家性命都掌握在趙承鈞手裡,哪敢和趙承鈞對著乾。唐師師再次慶幸她已經把證據毀滅了。她很快恢複表情,佯裝鎮定地引趙承鈞進門:“王爺請進。剛才小女在屋裡休息,不知道王爺到來,多有怠慢,請王爺恕罪。”趙承鈞隻是笑笑,似乎沒有對唐師師的說辭起疑。他進入屋子後,隨意掃了一眼,道:“聽說今日紀心嫻小宴,邀了你和任鈺君。你和她們相處不愉快嗎,為什麼提前回來了?”趙承鈞的話音不緊不慢,聽起來斯文極了,但是每一個字都仿佛背著千鈞壓力,稍有不慎就會被砸的粉身碎骨。唐師師笑了笑,說:“我覺得沒什麼意思,就自己先走了。”趙承鈞深深看了唐師師一眼,轉身走向次間。唐師師怔了片刻,連忙跟上。趙承鈞隨意看著多寶閣上的東西,慢悠悠說:“聽給趙子詢送酒的丫鬟說,你路上頭暈,站都站不穩。這麼大的事,伺候的人竟然不知道?”杜鵑等人悚然一驚,齊刷刷跪下,臉都白了:“王爺……”趙承鈞隻是抬了下指頭,杜鵑就不敢繼續辯解。唐師師有些慌了,她強自鎮定,說:“王爺,頭暈隻是偶爾出現,不算什麼大毛病。是我不讓她們請太醫的,您要怪就怪我吧。”“你是拿準了,我舍不得罰你?”趙承鈞在屋中慢慢踱步,他眼角似乎看到什麼,朝角落走去,“果然是從小美到大的明珠,可真是有恃無恐。”唐師師看到他動作的時候手腳冰冷,血色儘褪。她終於知道剛才趙承鈞在多寶閣上看什麼了,他在找唐師師藏起來的證據。趙承鈞走到角落的黃銅獸首香爐邊,掀起鏤花爐蓋,用香簽挑了挑灰。他看到裡麵顏色不一樣的灰,輕輕笑了。唐師師如墜冰窖,腦子裡嗡嗡的,整個人都無法反應。杜鵑怕趙承鈞真的懲罰唐師師,連忙膝行兩步,叩首道:“王爺,姑娘最近一直在養病,哪知道什麼因果對錯。都是奴婢伺候不力,誤導了姑娘,請王爺明察秋毫,勿要降罪姑娘,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趙承鈞將香簽扔回原位,淡淡道:“哦?欺上瞞下,知而不報,光這兩樣罪,就足夠杖斃了。”唐師師渾身一震,抬頭不可置信地看向趙承鈞:“王爺!”杜鵑臉也霎間白了。唐師師看到趙承鈞的表情,如遭雷擊,腦子一瞬間清醒了。她知道趙承鈞並不是開玩笑,他說的都是真的。唐師師心慌意亂,當即提裙跪下:“王爺,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做錯了事,您要罰……”幾乎同時,杜鵑也磕頭道:“奴婢願意領罰。王爺,姑娘她……”“夠了。”趙承鈞聲音並不大,可一瞬間就喝止了兩人。趙承鈞眉目不辨喜怒,道:“讓她說。”杜鵑抿嘴,她看向唐師師,目光中難掩焦灼。唐師師突然覺得這一幕無比熟悉,當初趙子詢當著眾多賓客的麵去救周舜華的時候,趙承鈞就是這樣的。他沒有對趙子詢說過一句重話,他隻是說打死周舜華而已。最後,趙子詢再硬的骨頭都得低頭,老老實實按照趙承鈞指定好的軌跡走。現在,這個人換成了她。她當然可以死不承認,但是那樣,杜鵑,以及其他伺候她的丫鬟,全都難逃一死。今後即便來了新的丫鬟,還有誰敢對唐師師交心?唐師師跪在地上,一瞬間不知今夕何夕,仿佛失去了對身體其他部位的感知。趙承鈞不慌不忙地看著唐師師,說:“不急,你慢慢想。你們到外麵跪著。”後麵這句是對杜鵑等人說的,杜鵑擔憂地咬唇,想說什麼,被其他丫鬟捂著嘴拖走了。房門輕輕合上,木門咬合時,發出哢的一聲輕響。唐師師仿佛被這道聲音驚醒,忽然鼻子一酸,落下淚來。趙承鈞看到,氣得都笑了:“出息了,懂得用眼淚來當武器?我不妨告訴你,這次,你做什麼都沒用。”唐師師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一滴滴順著臉頰落下來,完全忍不住。唐師師忍著哽咽,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隻是想讓自己過得好一點,有錯嗎?”竟然能理直氣壯地問自己有錯嗎,趙承鈞氣極反笑,點頭道:“好,你可真是好極了。我之前和你說過什麼,你全然不放在心上,你這樣做,置我於何地,又置你自己於何地?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竟然能讓你這樣輕賤自己?”“你以為我願意嗎?”唐師師的委屈如洪水般決堤,眼淚掉的越發凶,“如果能當正室主母,天下哪個女子願意當妾?我和周舜華、盧雨霏她們不一樣,我從來都沒有後退的路。”“我說過,你什麼都不需要做,安心休養就好……”趙承鈞沒說完,被唐師師打斷:“我現在確實能過安穩日子,可是等王妃進門後呢?我是唯一在外書房擔過職的女子,還是宮裡送來的,王妃豈能放過我?王爺你是天潢貴胄,王妃以你為天,你自然不懂下層女子的掙紮,還反過來覺得她們不夠有骨氣。我倒是想不屑一顧,想不為五鬥米折腰,可是我配嗎?”趙承鈞曾無數次因為不耐煩打斷彆人長篇大論,現在,竟然輪到他被人打斷。趙承鈞忍了,等聽到唐師師後麵的話,他皺起眉,驚訝又詫異:“你在說什麼?什麼王妃?”“西平城中都已經傳遍了,王爺要娶奚家二小姐為妃。”唐師師說著露出苦笑,問,“王爺,我知道這樣說你的心上人不好。可是王爺平心而論,你覺得奚二小姐能容得下我嗎?”趙承鈞沉默良久。他習慣了謀定後動,大事告成前被彆人看出心意,實在是非常危險的事情,所以趙承鈞習慣了凡事埋在心裡,不明說也不澄清。趙承鈞自然知道奚夫人和奚雲初誤會了,可是這種事說不清道不明,奚家沒有明說要嫁女給他,趙承鈞總不能主動站出來澄清,而且,他也需要時間掩護自己真正中意的人。趙承鈞隻能放任不管,其實他覺得,但凡對他有些了解,就知道這個傳言荒謬到離譜。他幾次三番當著奚夫人和奚雲初的麵說無意娶親,他還能出爾反爾,自打自臉嗎?坊間人雲亦雲,聽信傳言也就罷了,他沒想到連唐師師也信,看起來還堅定不移。趙承鈞又氣又好笑,用力懟了唐師師一指頭,恨鐵不成鋼道:“瞧瞧你這腦子,從來沒用過吧。”趙承鈞是真的生氣,並沒有收斂手上的力氣。唐師師痛極了,捂住額頭,眼淚吧嗒吧嗒,掉得更凶了。“我還沒怎麼著呢,你哭什麼?”趙承鈞沒好氣罵了一句,他見唐師師哭得止不住,忍無可忍,嗬道,“起來。擦乾眼淚。”唐師師站起來,明明委屈又不敢違逆趙承鈞的話,隻能一邊流淚一邊擦眼睛。趙承鈞看得糟心,彆過眼睛,冷冷地問:“藥哪兒來的?”這是他的王府,趙承鈞心裡有數。以唐師師的能耐,就不可能接觸到這種東西。唐師師心裡一抖,哭得更害怕了。趙承鈞冷眼看著,暗暗施壓:“還不說?”唐師師跪下,不斷搖頭,一言不發,隻是默默掉眼淚。她眼睛圓潤嫵媚,含淚的時候水汪汪的,尤其晶瑩剔透。趙承鈞低頭看她,她這樣半垂臉,默默落淚的樣子,著實美極了。他明知道美人蛇最會裝可憐買無辜,然每每看到,還是不忍掙脫。唐師師恰到好處地低著頭。她知道自己這個角度最為好看,母親曾說過,她這樣垂眸神傷時,連女子都忍不住想答應唐師師的一切要求,遑論男子呢?林婉兮因此還十分憂慮齊景勝的未來,她覺得齊景勝老實赤誠,常年泡在書中,連性子都變單純了。一旦遇上唐師師這種恃美行凶的女子,豈不是毫無反抗之力,被拿捏得死死的?唐師師當初不屑一顧,她是向來不會為男人說話的,誰讓天下男人愛美人,既然他們喜歡,那遇到美麗的女子,並且被女子操控驅使,不是他們活該嗎?有本事彆貪圖美色。唐師師給趙子詢下藥一事兩人已心照不宣,唐師師不怕被罰,但是卻不敢供出來吳婆婆。一旦牽連到這些人,她的家族就完了。唐師師不能說,但是也不能得罪靖王,隻好用自己的獨門武器逼靖王心軟。曾經這一招無往不利,然而這次,唐師師哭了很久,沒有得到任何反饋。唐師師漸漸有些慌了,她知道趙承鈞一直在看她,那份目光沉甸甸的,讓人無法捉摸。唐師師甚至懷疑自己的美貌武器是不是失效了,莫非,美人計隻對蠢的男人奏效?正在唐師師忐忑不安的時候,趙承鈞動了。他似乎歎了一聲,極輕地說道:“你不信我。你也不肯信我。”唐師師心說趙承鈞這話好沒道理,他是王爺,手握軍政大權,當然希望身邊所有人都對他坦誠。然而問題是,唐師師除了誠實,更要活命啊。她要在未來的靖王妃手裡活命,要在靖王府裡活命,更要在姚太後手裡活命。她要顧忌的事情太多了,經不起任何冒險,而且,她背負的也不隻是她的命。唐師師垂眸不說話,趙承鈞毫不意外,甚至能猜到唐師師現在在想什麼。趙承鈞乘著氣而來,現在該說的說了,該警告的也警告了,他卻沒有任何痛快的感覺。情愛真是很不講道理的事情,任他多思多算,威逼利誘,不喜歡的人,就是不喜歡。唐師師喜歡她曾經的未婚夫,就算兩人被拆散了,她也會移情到年紀氣質都相似的趙子詢身上。明明已經敲打了那麼多次,她依然奮不顧身。要不是愛情驅使,這麼明確的形勢,唐師師不可能看不穿。她虛榮又好勝,她本該早早就看出來,跟著趙承鈞,遠比跟著趙子詢回報高。可是她沒有。除了愛情,趙承鈞想不出來任何解釋。趙承鈞可以逼她放棄趙子詢,甚至他現在就可以讓唐師師再無選擇的餘地。可是哪又有什麼用呢,得到她的身體,卻得不到她的心。趙承鈞最終長長歎了口氣,罷了,不是他的,強留也無果。不如各退一步,好歹留下雙方的體麵。趙承鈞說:“起來吧。彆哭了,無論將來王妃是誰,我都不會讓她觸犯到你。我雖不至於一言九鼎,這些話卻還是敢說的,你儘可放心。其他心思不得再動,好生在屋裡養病,沒想明白藥從哪裡來的之前,不要出門。”唐師師淚盈於睫,她知道自己這一關算是過了,趙承鈞最終還是妥協了。可是這次,她沒有任何輕鬆的感覺。趙承鈞雖然心狠手辣,但是個重諾之人。他說不會讓奚雲初傷害到她,那就真的能做到。唐師師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問:“王爺,您和王妃何時大婚?”“不好說。”趙承鈞掀衣往門外走去,不知是不是唐師師幻覺,她隱約聽到趙承鈞說,“不會再有王妃了。”那道聲音很輕,唐師師幾乎以為自己聽到了幻覺。她微微怔鬆,剛想問趙承鈞為何不會再有王妃,他就打開門,毫不留戀地出去了。唐師師站在原地,門外的光照在她臉上,映得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宛如晶玉。屋外春景深深,花紅柳綠,風中還夾雜著花粉的清香。趙承鈞背對著這片春景,大步離開。唐師師突然恍惚,甚至生出種追出去的衝動。唐家,姚太後,男女主,劇情,一切算計都不重要了。她剛剛動了一步,又默默停下。唐師師自嘲地低頭,她在想什麼,她瘋了不成?那可是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