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舒宜聽了這話反而對胡奶奶一笑,說:“我早就不想活了,他打死我也好。”這一句話說得平靜無波,沒有怨恨也沒有遺憾,仿佛她真的多麼盼望著被打死似的,可是胡奶奶卻聽得心驚,是什麼讓一個八歲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來?胡奶奶訛道:“胡說!”這話若是讓韓肅明聽了去,免不了又是一頓好打。可是過了一會,胡奶奶還是望著她歎了口氣道:“小宜,你什麼時候能學乖一點呢?”舒宜輕輕一笑,不以為意。已經是11月的天氣,北風呼呼的刮,胡奶奶半夜醒來記起舒宜房間裡那空蕩蕩的玻璃,便抱了一床棉絮去給舒宜蓋。她悄悄舒宜的窗欞,透過月光往進去,不料床上卻並沒有人。胡奶奶焦急的找了好幾遍,才看見她坐在韓家二樓的露台角上,她平日裡便是這樣,總是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那裡看著大海,看著天空,小小的八歲的孩子卻已經是心思深沉如海,胡奶奶看不透她平靜的目光下到底藏了什麼。她悄悄在樓下招手,輕輕問道:“小宜,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覺,你在這裡做什麼呢?”舒宜回神,向下看去,竟是胡奶奶,她莞爾一笑說:“我在看星星呢,你看今晚的星星可真多呀,我以前聽媽媽說人死了會天化成天上的星星,可是漫天的星星我找不到哪個是我媽媽!”說著她語氣漸漸低落下來。胡奶奶心中一痛,憐惜她始終是個孩子,小小年紀沒了母親在韓家又受儘糟蹋,她安撫道:“你找不到媽媽,可媽媽在天上看著你呢,你背上傷還沒好,這麼大冷的晚上跑出來,若是受了凍,媽媽會心痛的,快回房間睡覺吧。”韓家上至威嚴的韓肅明,下至陰險的孫美惠,舒宜誰的帳都不買,唯獨胡***溫言軟語她聽了,順從的站起來對胡奶奶說再見。胡奶奶從窗口把棉絮遞給她說:“小宜啊,好好睡,彆胡思亂想,等你長大了就好了,聽話啊!我先走了。”舒宜“嗯”了一聲。可第二天,舒宜發起燒來,韓肅明忙著跟戰友敘舊,孫美惠帶著一幫人在客廳陪伍麗珠打麻將,舒宜性子沉靜,原本就是深居簡出,人們不見她也早已習以為常。直到這天傍晚時分,胡奶奶來照看舒宜的傷勢,才發現她滿臉通紅身上滾燙滾燙。她一驚,忙跑去告訴韓肅明。舒宜這些年來隨母親流離失所,身子骨原先也不大好,這時身上帶著傷,受了風寒又沒有及時醫治,昏昏沉沉病得可就厲害了。韓肅明過來的時候,舒宜已經燒得昏迷了,小小的身子佝僂在被窩裡,異常的瘦小,偏巴掌大的小臉上還掛滿了淚珠,隱約中囈語著哭喊:“媽媽,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我不要在這裡,你帶我一起死好不好,我討厭這裡,我討厭他們,他們每一個人都欺負我,我好痛!”舒宜是燒得什麼意識都沒有了,唯一深刻在腦海裡的就是這大半年在韓家所受的屈辱,以及此刻身上火辣辣的傷口在痛。韓肅明見她這個樣子,心就軟了八分,小小年紀恐怕連生和死的意義都沒弄明白卻在夢中不斷哭喊著“不想活的話來。”他探下身體,摸摸她的臉說:“小宜,爸爸不是真的要打你,隻是怕你不學好,走了歪路啊……”他的手剛一探上她的皮膚,才驚覺她的溫度,忙叫道:“美惠,美惠,拿點冰塊來給她降溫,快點。”孫美惠從牌桌上火急火燎被叫起來,心不甘情不願的黑著臉取來冰塊,用毛巾包著給敷在舒宜頭上。診所的醫生是半個鐘頭後來的,經過診斷,對韓肅明說:“幸好及時降溫,否則持續高溫很可能轉化為腦膜炎!”這一個動靜,不僅驚動了韓家所有的人,連趙平林一家也都擔心的站在舒宜的房間裡,承瑾默默的在一旁看著舒宜輾轉難眠,囈語哭泣著“不想活了”。韓肅明也是到此時才注意到舒宜的房間是如此的簡陋,這樣冷的天氣,她的房間裡彆說是暖氣,連被子都是老舊的一床棉絮,窗戶的玻璃全打碎了,呼呼不斷有風灌進來,他回頭沉著臉問孫美惠:“這是怎麼一回事?”這些事都是孫美惠管,可孫美惠一旦存了心刻薄舒宜,又有什麼辦法呢,舒宜自己挨了凍,讓她去求孫美惠那是萬萬不能的。那玻璃倒是請示過韓肅明,韓肅明讓孫美惠去辦,她就一直假托借口佯裝不記得了。她陪笑著說:“呀,肅明,你怎麼不提醒我呢,小宜這孩子也真是的,也不來跟我說一聲,我這事一多,就給衝忘了,我馬上叫人來安。”這些事胡奶奶心裡都明鏡似的,可她不好說,她眼看著舒宜被韓肅明帶進韓家受儘欺淩。舒宜剛進韓家的頭一個月也確實受了不少韓肅明的優待,大概是看在舒宜媽媽的份上,可漸漸被孫美惠癡纏也煩躁起來,偏生舒宜又是這樣一個冷淡不性子不討人喜歡,韓肅明也就由他去了。隻有胡奶奶心裡明白,舒宜小小年紀沒了母親,忽然被領到這裡,麵對孫美惠母女的處處刁難韓肅明的不聞不問,她怯怯的哪裡還敢多說一句話。孫美惠怨恨當年丈夫的出軌,逮著機會就在她身上掐即把,掐得她滿身都是青紫,有次胡奶奶不小心撩起舒宜的袖子看見了,傷心了大半天,反倒是舒宜,逆來順受,隱忍著,不喜不悲。這天舒宜昏迷了一整個白天,到了晚上,身上發起高熱來,翻來覆去睡不著,咳了一整夜。舒宜的房間裡倒是增加了不少東西,她睡在橘黃色的被子中間,巴掌大的臉,扇子一樣的睫毛輕垂下來,濕漉漉的帶著淚痕。趙承瑾隻是借著幽幽的月光看著她的臉,這應該是下半夜了吧,月光仍是這樣好,原來趙承瑾半夜睡不好,老是擔心,便輕手輕腳從樓上客房走下來看她。他輕輕握著舒宜露在被子外的手想要放進去,可他剛一握上去舒宜手就緊緊的抓住他輕輕道:“媽媽,我難受!”12歲的少年,輕輕的拂過她的淚珠,用稚嫩的聲音安慰說:“我知道你疼,不要哭,很快會好的。”於是舒宜漸漸安定下來,她夢中有一隻手小心翼翼的為她拭去淚珠告訴她不哭,那雙手是如此的溫柔,象媽媽一樣,她放下心來。也不知道舒宜這樣一場病到底是好是壞,她病得嚴重,恢複得也慢,那個咳嗽竟然漸漸借著這個病花城了她的沉屙,可到底孫美惠收斂了些,沒敢象以前那樣對付舒宜。舒宜徹底好過來已經是一個月後了,承瑾也回了省裡。舒宜也依舊是那樣,每天放學後不是坐在高高的露台上,便是坐到海邊的礁石上去,神出鬼沒的,胡奶奶也暗暗喜歡,想舒宜隻要是少出現在孫美惠麵前,大概就能少遭點罪。舒宜喜歡藏在礁洞裡吹海螺,嗚嗚咽咽的聲音傳得很遠,她常常豔羨的看著遠處的海鷗,遠處的漁船,日複一日她的性格變得越加的孤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