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家旺剛才交代說,那種新型毒品能通過皮膚接觸吸收,而且一丁點就能上癮。”嚴峫抬頭問:“是不是真的?”刁勇又一個勁點頭:“是是是……”“你們怎麼知道?”“啊?”“你們怎麼知道它的效果,難道你們賣過?”刁勇想拍大腿,手一動,金屬鏈條就嘩嘩直響:“哎呀,這怎麼可能呢,老胡手裡也就那一包,賣了我們還研究什麼?但姓丁的拿樣品分析後說應該是真的,而且老胡之前在他老板手下辦事的時候,看見他們把這種藍粉運出境,運到東南亞那邊——說國外很多人都是拿水化了,貼在胳膊上肚子上吸收的……”嚴峫聲音有些控製不住:“這種毒品已經在境外泛濫了?”“也、也不能說泛濫吧,”刁勇遲疑道,“老胡說賣得可貴了,也就有錢人抽得起。”嚴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意識到了之前某個被忽略的問題。胡偉勝才剛從監獄裡放出來不太久,那包毒品應該是他第二次入獄,甚至第一次入獄前就拿到手了的。也就是說,所謂的“新型毒品”其實已經在市麵上流傳了好幾年,隻是“出口”不比“內銷”,所以暫時沒被警方察覺而已。但,如果胡偉勝已經把那包毒品藏了幾年,為何“大老板”一直沒追究?要說是因為沒發現,為什麼他們剛從天台上搜出毒品,就突然跳出來兩個人把它搶走了?儘管嚴峫非常不願意承認,但他知道現在隻有兩種可能性能解釋這件事:第一,內部有眼線。他上天台前曾給秦川打電話要求增援,秦川必須將行動備案到市局及指揮中心,隨後內部有人向外通風報信;第二,眼線就是江停。那個華燈初降的夜晚,天台凜冽的大風,生死一瞬的搏鬥,擦腳而過的子彈……無數碎片如漩渦般飛速旋轉,倏而在嚴峫眼前定格,構成了一幕揮之不去的畫麵。那是他從六樓外爬回天台後,尾隨江停奔進樓道口時,於刹那間看見的情景。——那個男的是誰?嚴峫想。案發當晚除殺手外的另一名持槍者,那個看不清麵孔的、隨著江停衝下了樓的人,到底是誰?“胡偉勝沒跟你提過他以前老板的事?”嚴峫眯起眼睛,淡淡道。刁勇畏懼地搖頭:“不,老胡極少提起——我看他那樣子,興許是偷了東西心虛,連他老板叫什麼名字都不敢說。”“沒說名字,就沒說說彆的?能開發出新型毒品,這人應該不是等閒角色吧。”“……這也不好說,老胡有時候喝多了,嘴裡沒個遮攔,誰知道他胡咧咧的是不是自個在那吹呢。”刁勇猶豫一會,又道:“但他倒經常說那老板不是尋常人,特彆年輕,排場可大了,從來不露麵,除了他自己的心腹就沒幾個人見過——聽著就跟電影裡的大毒梟似的。”他一個參與販毒的,說起大毒梟三字,自己都打了個寒噤,似乎這時才終於意識到這條不歸路的可怕。嚴峫冷冷地打量他,麵沉如水,波瀾不興,令刁勇無法看出絲毫情緒的端倪。“警官……”刁勇囁嚅道。“這種新型毒品這麼厲害,胡偉勝或丁家旺有沒有跟你說過主要成分或化學式是什麼?”從刁勇的麵部表情來看,答案肯定是沒有——這也不奇怪,憑刁勇的學曆,就算丁家旺說過他也記不住。嚴峫站起身,示意刑警上前:“看來你知道的也就這麼多了。”“不,等等!”刁勇立刻急了,手銬掙得嘩嘩作響:“雖然我不知道什麼成分化學式,但我知道它以前叫什麼名字!我知道的全都可以告訴你!”毒品在交易時一般都有很多昵稱,比方說二乙酰嗎啡又稱白|粉、軟仔、四號,甲基苯|丙胺又稱冰、shabu等,很多都是根據毒品的外觀特征來取名的。根據這個原則,胡偉勝手裡那包新型毒品在流通交易時應該叫“藍仔”,或者文藝點叫“地獄幽靈”之類,就跟當年美國管海|洛因叫巔峰殺手一樣。果然刁勇急迫道:“以前從西南邊把粉運出境時都叫‘藍金’,意思是比金子還貴。但老胡說,最開始不是叫這個,剛出來那陣子上邊人管它叫——對,叫‘停雲’!”嚴峫驟然僵住。“……”嚴峫站在那裡沒動,半晌,黑沉沉的眼珠盯著刁勇,問:“你說它叫什麼?”“停雲。”刁勇生怕他聽不清,特地放慢了發著抖道,“據說這東西燒起來的煙一團團跟雲霧似的,至於停嘛,是停留的停。”與此同時,烏海工業區,加工廠。“轉彎。”“往前。”“看什麼看,走!”楚慈被後腦上的槍口頂得略微踉蹌,隨即站直身體,繼續往前走去。從機床設備看這應該是一座加工模具相關的私人廠房,但機器很久不用,已經蒙上了薄薄的灰塵。廠內不可忽略的嗡嗡轟鳴表明空氣淨化係統已經開到了最大,但空氣中似有似無的氨味還是無法去除,那是冰|毒合成過程中進行了大量還原胺化反應的緣故。楚慈順著槍口的力道走出廠房,停在了一片空地上。天色已是傍晚,餘暉將對麵樓頂染成金紅色,刺得他雙眼微微眯了起來。兩個綁匪站在不遠處,其中一名滿臉凶相,額頭貼著紗布——他認得這塊紗布,就是被自己硬撞進灌木叢去留下血跡的那個綁匪,而站在旁邊另外一名戴眼鏡的應該是製毒技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池瑞抽了口煙,冷笑道:“高材生,你最後還有什麼話想說,說出來給哥幾個聽聽?”楚慈的眼鏡已經不知道遺失在哪裡了,白大褂上沾滿了灰塵和血跡,有些是綁匪的,有些是自己的。肋骨骨裂以及高燒造成的巨大體力消耗讓他很難站立,但他還是儘量舒展地站直,強忍著火辣辣的疼痛,深深吸了口氣。“……你們沒必要這麼做,綁架判不了死刑,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那一步。”楚慈乾澀地咽了口唾沫,目光平視對麵那兩名綁匪的眼睛,沙啞道:“隻要我活著,就算警察真找上門來也判不了死刑,最多二十年,減減刑十年也就出來了。但要是我送了命,現在建寧市要求命案必破,警察哪怕是為了自己的工資都會上天入地不停搜捕,你們自己想想何必呢?”池瑞鼻腔中哼地一聲,緊接著化作了大笑:“果然是高材生,就是會說話啊,哈哈哈——”楚慈微微抬起頭。“但你彆搞錯了。”突然池瑞笑聲一停,咬著牙凶狠道:“哥幾個犯了這麼大的案子,為什麼還要在建寧待著?趕明我們卷鋪蓋跑路,是帶著你這麼個大活人方便,還是帶著你的一捧骨灰方便?!”他旁邊那個製毒技師開了開口,似乎想說什麼,但欲言又止。池瑞用力抽了最後一口煙,煙屁股隨手往地上一扔,抬腳狠狠碾滅了,遠遠向王樂使了個眼色:“動手吧!”“……!”楚慈的瞳孔緊壓成一線,隻覺得後腦槍口使力,就要迫使他跪下。——那是行刑式槍決的姿勢!生死的恐懼並沒有令他大腦空白,相反在短短百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時間裡,楚慈的大腦運轉到了極致,甚至從來沒有這麼迅速、這麼清晰過。噗通一聲,單膝被迫落地,腦後傳來了保險栓的哢噠聲響。“……芬太尼,”突然楚慈顫抖道。王樂扣動扳機的手指一頓。“那包毒品可通過皮膚吸收上癮,不需要植物原料,說明它的主要成分是一種新型芬太尼化合物,可能是將嗎啡呱啶環中氮原子上的甲基換成了其他東西,使芬太尼的致死性大大減輕,並提高了成癮性。至於丁工程師合成的仿製品總是失敗,是因為他實驗中缺少了幾個步驟,沒能去除芬太尼化合物本身的毒性,所以才無法達到胡偉勝手中那袋樣本的效果。”話音落地的同時,楚慈閉上了眼睛。一秒,兩秒,十秒過去了。槍聲並沒有響。王樂食指還按在扳機上,征詢地望向兩位同夥。製毒技師雙眼發亮,按住了池瑞,一個勁擺手示意王樂把槍拿開。“乾什麼?”池瑞怒道,“我們不是已經商量好了嗎?!”技師沒理他:“高材生,那按你的主意,要怎麼做?”生死關頭走了一趟。楚慈睜開雙眼,這才感覺到鬢發微微發涼。——那是被冷汗浸濕了的緣故。“如果你們給我點樣本,讓我用立體異構體做個係統構象搜尋,再用可能活性構象研究一下配基受體互相作用,也許我能合成出一模一樣的東西。”楚慈抬起頭,雖然嗓音極其嘶啞但聽起來卻不卑不亢:“隻是需要一點設備和時間。”技師似乎斟酌了片刻,衝王樂點點頭。“你彆聽這小子胡扯!”池瑞登時暴跳起來:“老丁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個半大小子能辦到?就這麼神?我不相信!”技師不耐煩道:“甭管怎麼說總得試試……”“他就是在拖延時間,好等條子追來!你們信不信刁勇那小子已經落警察手裡了,說不定什麼都交代了!咱們再不動手小心待會被警車包餃子!”池瑞用力甩開技師,按著額頭上那塊紗布,怒氣衝衝吼道:“彆囉嗦了,快動手!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