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皇後一般隻接受內命婦和宗室的朝賀, 普通外命婦無旨意宣召無需入宮給皇後賀節，隻在家收送臘八粥就好。所以時殿裡除了皇後外還有皇親國戚和弘德帝的的大小嬪妃。這些人看到紅棗的反應和杜皇後類似，然後便忍不住心裡嘀咕, 儲秀宮曹貴妃仗著年輕貌美，一貫地掐尖要強，偏今兒一早便以替陛下祈福為名跟皇後告假去萬壽寺燒香——她該不是早先得了信，擔心被人拿做比較，所以有意避開吧？在坤寧宮殿外廣場吹了兩年西北風的紅棗頭回走進正殿, 被杜皇後叫起後表麵上依舊規矩地微垂著頭, 拿眼角餘光掃蕩周邊人的袍腳。所謂知己知彼。既然升了世子夫人, 今後少不了來坤寧宮朝賀，紅棗以為當儘快摸底相關的人事，以免失禮。而觀衣識人——《大慶會典》規定：皇帝後宮內命婦和前朝文武官員的家眷外命婦一樣設置夫人、九嬪、婕妤、美人、才人、寶林、禦女、采女等九個品階。朝服顏色亦一樣分為三等：四品以上都是紅色, 七品到五品青色, 八、九品綠色。此外綢緞暗織的花色錦紋也有分彆：一品大獨科花、二品小獨科花、三品散搭花，四品到七品小雜花, 八品以下平織無花。不過發入目一件、兩件、三件、四件全是跟她一樣的紅底蟒紋賜服後，紅棗忍不住吐槽：陛下賜這麼多蟒袍，可叫她怎麼按圖索翼？雖然覺著紅棗長相禍水，杜皇後很想立刻打發走人，但當著人, 該給的體麵還是要給。杜皇後和紅棗道：“謝夫人免禮, 賜坐, 賜茶！”等紅棗謝恩坐下, 又喝了一口茶後，杜皇後又和氣勉勵道：“你公公有大功於朝廷，陛下欽封誠意伯, 你丈夫入仕雖隻兩年，但也屢屢建功，由陛下嘉旨親封世子。”“你素有賢明，今後當愈加用心輔佐丈夫給陛下建功才是！”紅棗聞言放下茶杯再次跪下磕頭道：“妾身一定牢記娘娘教誨，不負天恩！”杜皇後點點頭，叫起後便再無話。正好又有誥命進來謝恩，杜皇後叫傳，紅棗鬆口氣，借跟著眾人一起往門外看的機會很打量了一回自己下首的人，發現有三個小獨科花、四個散搭花，六個紅袍小雜花以及二十二個青綠朝服。其中除了三個二品的命婦有些年歲外，其他人都很年輕，且環肥燕瘦，各有風姿。不用說，紅棗心裡吐槽：這便就是傳說中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了！真是封建腐朽啊！等來人走過時，紅棗轉目又看上首的人，然後便發現她剛還是想少了，這殿裡足有和青綠朝袍一般多的紅花蟒袍。不過穿袍人老少對半，不似剛剛都隻年輕夫人。還是今年大年初一，紅棗聽她婆進宮賀歲家來後提過一句說領命婦跟皇後朝賀的曹貴妃特彆年輕，看著也就二十出頭的模樣。紅棗聽得心癢癢，很想見識見識現實裡皇帝寵妃的模樣。不知她們中，紅棗的目光在幾個蟒袍裡的年輕姿色間來回逡巡，心裡暗暗揣測：誰是曹貴妃？新來誥命朝拜的時候，紅棗壯起膽子飛快地瞧了一眼上座的皇後，得了個慈眉善目的印象。樣貌倒是和氣，紅棗心道：隻不知實際脾性如何？不過聽聞當今幾位皇子，連同成年的太子都非杜皇後所出，可見這皇後性子還好，不是前世宮鬥劇裡的打胎專業戶。……人到齊後，杜皇後吩咐開宴。一時宴席擺上，紅棗經小太監指點入坐，發現同席之人是個年輕少婦，剛想著要怎麼招呼，不想對方已然笑道：“謝夫人，久仰大名，先你剛進京時我就想著遠親不如近鄰，想登門拜訪（看泉），隻是一直擔心貿然上門唐突，不想今兒卻是在宮裡見著了——對了，還未曾給你道封爵之喜呢！回頭我叫人備了賀禮過去。”隻要有了來往，就能登門看泉了！一聽說是鄰居，紅棗福至心靈，瞬間知道了對方身份，笑道：“和義郡君客氣，妾身可不敢當。”雖然素無來往，但通過白雲觀兩位道姑，紅棗已然把一條巷子鄰居家的女眷人口聽說了個遍，知道一條巷子裡的至誠伯世子娶的是當今陛下親叔榮親王的孫女和義郡君——宗室女裡跟她做鄰居的就這麼一個。聽紅棗準確認出自己，和義郡君愈加高興，心說：謝夫人果然聰慧，一點就透，且人樣子也生得好，堪和她來往。和義郡君出身高貴，一般人可難入其眼。“咱們兩家住這麼近，”和義郡君邀請紅棗：“一會兒一塊回去！”紅棗……雖然掛念自家的兒子，恨不能吃完了立刻往家跑，但頭次做世子夫人，兩眼摸黑，隻一本《大慶會典》做指引的紅棗很需要和義郡君這樣一個老牌貴族擔當領路人，所以就沒拒絕，笑應道：“郡君抬愛，勢必遵命！”榮王妃看孫女難得跟人這般熱絡，心裡欣慰，和兒媳婦道：“沒想和義和誠意伯世子夫人投緣，且又是鄰居，真是緣分！”……二門下轎，雲意一見方氏便告訴道：“今日早朝妹夫封了誠意伯，尚兒和他媳婦也封了世子和夫人，你趕緊備了賀禮送去！”方氏笑應道：“好叫老爺知道，已經送過去了！”“送過去了？”雲意訝異：“你是怎麼知道的？”消息竟然傳這麼快？“老爺忘了，今日臘八，早晌妾身打發人去外甥送臘八粥時正好撞上坤寧宮來人去謝家宣旨，”方氏告訴道：“妾身得了信便趕緊準備了禮物送去，不過隻有管家收禮，尚兒媳婦進宮謝恩還沒回來！”“是了！”艾正明白了，點頭道：“後宮前朝連聲通氣，前朝封爵，後宮必有行賞。你既已送了禮，那就行了！”“才剛封爵，尚兒和他媳婦今兒怕是不得閒，倒是等明天再使人去看吧！”“對了，你告訴了敏兒沒有？她姑家這麼大的喜事，必定告訴一聲！”“已經告訴了！老爺，”方氏跟男人打聽：“不是說文武殊途嗎？妹夫和尚兒都是文官，怎麼就忽刺刺給封了爵呢？”京裡住了十來年，方氏也明白了朝裡中文武間看不見但事實存在的巨大鴻溝。“一般是不行！”熟悉律法的雲意告訴道：“但事有例外！”“怎麼個例外？”方氏關心問道，潛意識裡期待自家也能例外！封爵，誰不想呢？雲意背誦道：“《大慶律》規定：凡文官非有大功勳於國家，而所司朦朧奏請輒封公侯爵者，當該官吏及受封之人皆斬，其生前出將入相，能去大患，儘忠報國者，同開國功勳一體，封侯諡公，不拘此例。”“所以明白了嗎？”雲意問方氏：“三個例外最後歸結成一句話就是功勞夠大，大到堪比開國功勳就行！”方氏明白了，然後便禁不住感歎：“沒想那個營養缽育苗功勞這麼大！”叫謝子安升了藩台不算，還能封爵。“不隻是營養缽，”雲意搖頭道：“妹夫這個爵位是信國公給保舉的！信國公管全國兵馬，並不署理地方事務。他給妹夫請功的名目是製作馬掌！”“馬掌？”方氏驚了：“這原是妹夫給作的？”她從不知道！“據信國公保奏折子的說法是尚兒製的，然後由妹夫十年前進獻！”“十年前？”方氏的下巴砸到了地上：“尚兒十年前才多大？今年不過二十三，十年前，那不是才十三？”“要不怎麼說有誌不在年高呢？”雲意提醒道：“尚兒媳婦開甘回齋時更小，才十歲！”好吧，方氏說不過男人，轉歎息道：“隻是沒想這做馬掌的功勞會這麼大！”不就四塊馬蹄型鐵片嗎？幾乎每個鐵匠都會做！“不是信國公上折，”雲意同意方氏的觀點：“我也沒想到。”其實信國公折子裡提到的這馬掌在提高騾馬運力，降低騾馬損耗上的好處並不新鮮——在馬掌問世當年，天下人就已看到，隻沒想這於一家一戶有限的好處經五軍都督府轄下千軍萬馬的放大，總數額會如此巨大，叫人觸目驚心！“律法裡那句‘同開國功勳一體’怎麼解？”雲意告訴媳婦自己剛剛的了悟：“就是要立馬掌這樣叫開國功勳都服氣認同的功勞，叫開國功勳給當眾保舉，如此才行！”……下轎看到朱氏的喜氣洋洋，孟輝知道她高興什麼，忍不住潑她涼水道：“謝子安封了爵，父子倆入閣雖都沒了戲，但他一個新生伯爵想儘快融入功勳，最好最快的法子，你以為是什麼？”當然是聯姻了！和老牌的功勳貴女聯姻！謝豐還小，謝家現能聯姻的就隻一個謝奕！朱氏聞言歎口氣：早晌算是白高興了，竟然沒想到這個茬！提點完了媳婦，孟輝方言歸正傳道：“禮你送了吧？”對於朱氏的辦事能力孟輝還是信任的，當下用的是肯定語氣，跟著囑咐道：“等兩日謝家擺酒，你記得帶了竹君一起去？”“什麼意思？”朱氏不解，心說親事不成，帶去乾啥？被人看出端倪，沒得是抱石砸腳。“老話說近朱者赤，”孟輝笑道：“謝夫人賢德，竹君同她來往沒有壞處！”親事不成就不來往，那完全是婦人之見。信國公那老狐狸乾事素來是無利不起早，他今兒保舉謝家父子必然是有大用。而他想封爵，也是繞不開武勳去，隻他一個文官，想和武勳們說話，沒得白放著謝尚這個現成的橋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