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升六級(1 / 1)

看完花園吃午飯,飯後父子倆一起坐車回謝子安的宅子。禦賜的新宅子得重新鋪飾了才能住。謝子安一進家便洗頭洗澡。脫下襪子的時候,發現兩個腳的腳掌底都有一圈水泡。謝子安何曾見過這個,謝子安雖然皮膚疏鬆,易發疹子,但腳底長水泡還是頭一回,當即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失聲道:“謝福,你看我的腳!”謝福倒是認識水泡,趕緊告訴道:“老爺,您這是走路走狠了,傷著了!”謝子安恍然:“我說我腳底板怎麼疼呢?現要怎麼辦,要請大夫吧?”謝福沒猶豫得答應道:“小人這就去請!”“等等,”謝子安阻止道:“今兒是尚兒的好日子。還是彆叫郎中來!”謝子安抱著自己的兩個腳審視:“現我隻好好養著,不叫這傷惡化,想必明兒再請大夫也來得及。”大夫日常看病,難免身上沾染了病氣,謝子安覺得還是不要請家來衝撞了自家的喜氣。謝福看謝子安腳底紅了一大塊毛遂自薦道:“老爺,小人那兒有些現成的治腳底水泡的藥膏,小人試過有些效用。老爺,您可要試試?”謝子安信任謝福,點頭道:“那你快拿來!”謝福答應道:“老爺您先洗澡,小人先去做些準備。”謝子安擔心地看著自己的腳:“我這傷沾水不要緊吧?”“不礙,”謝福道:“這藥用前原本就先要熱水泡腳!”……看謝子安要水洗浴,莫非便就跑去謝尚那屋,結果剛進屋就聽到謝尚咿咿呀呀地在哼曲子,莫非沒猶豫地轉身就走——他才不自虐。莫非乾脆地跑回家洗了個澡,再回來正聽到謝子安吩咐管家:“謝福,你替我去衙門告個假,就說我這腳傷著了,明兒去不了,得養好了才行!”莫非聞言唬了一跳:怎麼轉身功夫謝子安就傷著了?莫非探頭一瞧,瞧到謝福一臉專注地給謝子安腳板底的幾個小紅水泡塗抹藥粉,不覺抽了抽嘴角——就這,好意思說是傷?莫非實在受不了這些文官的大驚小怪,比女人嬌氣——女人裹腳,那才叫真疼,疼得他們暗探都呆不住,繞著有才裹腳女孩的人家走。謝尚錄好了曲譜拿來給他爹看。進屋看到謝子安包成豬蹄一樣的兩隻腳大驚失色:“爹,您腳怎麼了?”謝子安一臉沉重地沒說話,謝福幫忙解釋道:“老爺今兒走路走傷著了!”謝尚一聽就明白了,焦急道:“爹,您請郎中來瞧過了嗎?”賺足了兒子的關心,謝子安方出聲道:“沒事。你福叔替我搽了藥,現好多了!”“尚兒,你現在來什麼事?你手裡拿得什麼?”聞言謝尚想起自己的來意,把譜子遞過去道:“爹,這是我今兒錄的韶樂,您看我錄得可對?”“錄得再對也沒用,”謝子安壓根沒接:“這曲子的精髓在於鐘磬,聽的就是個金聲玉振。”“你錄曲子無異於舍本逐末,傳於人反生誤會,倒是燒了吧!”謝尚一想還真是便把紙轉遞給顯榮道:“拿去燒了。”“爹,”謝尚挨謝子安坐下道:“您說得對!”想想謝尚又道:“爹,我今兒得的那宅子您也替我收拾了吧!”“想得美!”謝子安不客氣地拒絕道:“你多大了,連個宅子也不會收拾?”“爹,”謝尚委屈:“我這不是擔心我收拾出來的宅子不合您心意嘛?”聞言謝子安默了一刻方道:“尚兒,有件事我原想過幾天再和你說,但你現既然提起來,我就乘便說了吧!”謝尚:?“尚兒,”謝子安道:“你此回連中六元,前途無量。這朝裡有你做官,我便能放心家去。”經過這回科舉,謝子安算是看明白了,朝廷不可能讓父子入閣,而兒子比他年青,比他能耐,入閣的機會更大。他倒是及早抽身成全了兒子的好!不然但凡他留在朝廷,兒子必定要處處避嫌處處製肘,而禦史台的眼睛也一準地死盯了他父子兩個——這樣的後果很可能是連兒子也入不了閣。再還有就是家鄉還有一攤子的事。不說一直不安分的老三,隻說他爹和他爺原就是他的責任,而兒子已然替他擔了十年。他不能再一味地勞掯兒子。謝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爹,您要辭官?”謝子安點頭道:“你太爺爺、爺爺年歲都大了。先你太爺爺的九十大壽,去歲你爺的七十大壽我都未曾出席,現今想來都頗為遺憾。”“《漢書》雲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尚兒,我不想再有這樣的遺憾。”“爹,”謝尚驚呆了,忽然抱住他爹的胳膊委屈道:“可我才來京城啊!什麼都不懂,什麼都還不會!”原本以為終於可以和爹聚到了一處,結果沒想他才考中,他爹卻要辭官。看著兒子對自己的依戀,謝子安不覺拍拍謝尚的腦袋,安慰道:“慢慢來!再說你那樣聰明,而我就是不辭官,也必定是要外放。不會留在京師。”“外放?”謝尚心念一動,焦急問道:“爹,是因為我中狀元的緣故嗎?”朝廷為了預防包庇,考試時各種避嫌不算,以後還不給父子在一個地方?“彆胡思亂想,”謝子安笑:“我在翰林院都九年了。今年大考一過,原也要外放——不然翰林院地方有限,可叫你們這些新人往哪裡裝?”“尚兒,你是知道我的,不大吃得辛苦。一吃苦受累就發疹子。”“你看我這腳,今兒不過多走了幾步路,就磨成這樣了!”“這外放的地方不好,我是待也待不下去,倒不如早點辭官家去的好!還能儘儘孝!”聞言謝尚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緊抱著他爹胳膊問道:“爹,是不是朝廷給你外放的地方好,你就不辭官了?”謝尚實不想因為自己而絕了他爹的仕途。他爹能走到現在並不比他容易,而且沒他爹,他也不可能有連中六元的成就。“爹,要不你且等朝廷給你旨意後再提辭官的事好不好?”謝尚哀求不算,又蠱惑道:“爹,您都做九年翰林了,眼見外放就能穿紅袍了,您真就甘心現在辭官?”“爹,您好歹等紅袍上了身,衣錦還鄉一回,給太爺爺、爺爺瞧過,讓他們都高興了,然後又祭了祖後再說!”不管怎麼樣先不叫他爹提辭呈再說,然後等這回家去叫他太爺爺和爺爺勸說他爹——謝尚相信兩個長輩一準不能叫他爹辭官。謝子安被兒子勸說得動了心,想想便點頭道:“那就再等幾天!”正好替兒子扛了禦史台的彈劾。次日午後,謝子安收到禦史台彈劾告知貼的同時,弘德帝看到了謝子安辭官的消息。靜默一刻,弘德帝長歎一口氣道:“原來如此!”“朕先還奇怪謝子安昨兒為什麼行為癲狂,與平常判若兩人,現知道原來是存了這樣的心!”“真正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作為一國之主,弘德帝自然知道謝子安昨兒午門外喧嘩失儀的事——禦史台參他“自身不正,教子無方”的折子現就在他桌案上現擺著呢!因為謝子安的更出風,先前打好腹稿準備參謝尚的禦史一出宮門就全都改了主意——改參謝子安了!天家都是先君臣後父子。對於弘德帝突發的父子感歎,李順並不敢接。“把暗衛撤回來吧!”弘德帝又道。“是!”李順趕忙答應。如謝子安所想,弘德帝不可能讓他父子都入閣,而兩人中弘德帝確是更看好年輕的謝尚——治下出了史無前例的連中六元,弘德帝如此想:即便今後謝尚再無建樹,在史書上也是他的文治武功。何況謝尚確還是個人才,未入仕就已經有馬掌和水窖兩樣名垂千古的功績,他蠻好和謝尚譜一段慧眼識菜,君臣相得的佳話。雖然已決定不取謝子安入閣,但眼見謝子安撂挑子,弘德帝還是有點不高興,心說這才避了兩天嫌就受不住了。也不想想他跟他兒子都忍多少年了?從謝子安午門外一句“古今考場第一人”,弘德帝看出了謝子安道貌岸然外表下隱藏的驕縱自傲,不是那種為了前程而一味委曲求全之人。弘德帝挺待見謝子安這種敢豁出頭當靶子給禦史台參的脾性,決定無論如何得把謝子安留下,不叫他回去享清福——生了謝尚這麼一個兒子,謝子安福氣已經夠大的了!弘德帝想叫謝子安他辦事——隔三差五地和昨兒一樣給禦史台找找事,分散分散禦史們的注意。弘德帝自登基以來為什麼一直效仿他爹厚待惹是生非的武勳?還不是因為武勳多是父子兄弟同朝,跟禦史對撕起來有戰鬥力,他隻要居中裁判就好。要是文臣武將都是聖人,就該禦史逼他做聖人了!他現是坐了聖人位不假,但他喜享俗世福啊!登基前他是不懂這個道理,但現在懂了,自是必得在他身邊留幾個俗人。朝廷文官對他長期一味縱容武勳已多有不滿,現難得翰林裡出了個謝子安,弘德帝想他必得好好利用。若是利用得好,弘德帝一拍巴掌——他和謝尚父子君臣相得的故事就有了。“李順,”弘德帝吩咐道:“再擬一道旨,放謝子安山東提學官,賞穿蟒袍。”“旨意裡著重提一下他教子有方,讓他今後儘心教化地方,為國取材。”弘德帝一句話謝子安就從六品編修連升六級,成了掌一省學政的正三品大宗師不算,還賞穿了士大夫夢寐以求的“象龍之服”,莽服——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弘德帝不信這樣的賞賜下,謝子安還有臉提辭呈。對得起身上的花衣嗎?對於弘德帝的神轉折,李順倒是見怪不怪——君心難測嘛!頭一回見識彈劾折子,謝尚有點懵。“爹,”謝尚不敢相信地問道:“您在長安門外說了幾句有據可考的實話,怎麼就成立身不正了?”“眼紅嫉妒唄!”謝子安不以為然地嘲笑道:“參我的人必是兒子連秀才舉人都考不中!”謝尚……“沒事!”謝子安安慰兒子:“這被參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前兩年我吃個炒劃水都被參驕奢。尚兒,你往後就知道了。人在朝中走,哪能不挨參?”“參多了,就習慣了!”謝尚……“謝福,”謝子安吩咐管家:“你把我這些年的參折拿來給尚兒瞧瞧。”“尚兒,你見了就知道了。這真不叫事!”莫非梁上聽得直翻白眼:雖然你說的是實話,但你兒子才入仕,你就教他這些合適嗎?謝尚看過參折後默然無語,半晌方道:“爹,原來我給你惹過這許多麻煩!”他爹八張參折,起碼有一半都是因為他。“嗤——”謝子安不屑笑道:“尚兒,你看過去這些年,禦史台參了我多少個教子無方?”“結果呢,你連中六元!”“現我巴不得都察院傳了我去,”謝子安哈哈大笑:“我才好把這些折子當眾甩他們臉上!”“哈哈——,光想我就覺得痛快!”“我現就擔心陛下又留中不發,不叫我去都察院!”謝尚……莫非在梁上則聽得摩拳擦掌,他太想看謝子安打臉都察院,打臉禦史台。趕緊地拿出小本本,莫非書發他的理想——謝子安的原話。謝子安笑了一陣,看謝尚不笑,奇怪道:“你怎麼不笑?”“爹,”謝尚想哭:“但這樣一來,你以後的官就難做了!”禦史台許是不再找他的麻煩,但必是恨死他爹了!“我這不是都準備辭官了嗎?”謝子安瀟灑笑道:“禦史台再難纏,還能纏著參我一個下野賦閒的?”“爹!”謝尚剛想再勸他爹不要辭官,便見門房小廝屁滾尿流地滾進來告訴道:“老爺,宮裡來人了,讓您開中門準備接旨!”謝子安、謝尚愣住,謝福上前問道:“什麼人?”小廝:“一個黃門!”謝福一聽明白了,趕緊和謝子安道:“老爺,這該是提前來報信的。小人這就去把人請進來!”更衣換裝擺香案開中門一切準備就緒,謝子安和謝尚方跪迎來了一身花衣的李順。“奉天承運,”李順手捧聖旨念道:“皇帝詔曰:翰林院謝子安教子有方,可堪教化地方、為國取材。著謝子安任山東提學官,賜穿蟒袍,擇日上任,欽此!”謝子安呆住——他兒子連中六元,他跟著連升六級,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事?不過聽到“欽此”二字,謝子安還是條件反射地磕頭謝恩。李順念完聖旨後轉遞給謝子安笑道:“謝大人,恭喜了!”謝子安雙手接過,致意道:“有勞李總管!”謝子安見過李順去翰林院下旨,倒是認識臉,隻是第一回離這麼近說話。看謝子安把聖旨擱堂屋香案供起來,李順一揮手,便有小太監捧來禦賜的蟒袍和三品的朝服——男女都有,甚至還有一套三品誥命夫人的鳳冠頭麵。謝子安也給李順奉上五百兩銀票做喝茶錢不提。得了錢,李順愈加喜歡,然後笑道:“謝大人好福氣,令郎連中六元,簡在帝心,明兒國子監朝見必定還有封賞。”丟下話,李順走了。謝子安回頭和兒子道:“剛李總管最後一句話什麼意思?”“一般狀元授官都是六品編修,難不成會破例給你授個五品的侍讀?”翰林院授官可不比外放一跳好幾級,那是實打實的熬資曆——隻有熬到五品以上才有入閣機會。似他六品外放,至老也就是他爺那樣,混個從二品,一品是無緣了。不過能夠賜穿蟒袍,已然是無上榮耀——他爺終老也沒混到。當事人謝尚並不大關心自己會被賜幾品官——無論五品還是六品都是青色官袍,隻有上了四品才能著紅。當然被封五品,離能穿紅的四品更近,終是好的!“爹,”謝尚興奮道:“您先彆管我。您且先穿上這蟒袍袍給我瞧瞧,看看有多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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