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夫子是學生給孔老師起的外號,孔老師名曰孔方裡。物以稀為貴,作為師大唯一的a級教授,孔方裡是學校重點保護的對象,學校最怕一不小心孔方裡攀了高枝遠走他方,事實上,京城的幾個大學都向他伸出了橄欖枝,但是,經曆了慘痛曆史經曆的他,早已把名利化作了清風。名利是禍不是福。聽到幾個女生在說孔教授,旁邊幾個年齡大一點的外語係的男生說:“是他老人家?我們去看看。”孔教授神龍見首不見尾,在他們的心目中已經把他神化了。窗外的學生停止了閒談,他們離開教室前的護欄跑到曆史係教室門外手搭涼蓬從窗戶裡往裡張望,果然看到了穿著灰色中山裝、留著寸頭,紫紅臉膛的孔方裡站在黑板前在指點江山發表自己不同凡響的高論。孔方裡雙手撐著課桌,他圓睜豹眼有條不紊抑揚頓挫興致不減聲調鏗鏘有力。平常的孔教授隨意平和,可是一到課堂上,孔方裡就仿佛打了雞血一樣總是充滿激情。講台底下的五十四名學生一個個隻是伸長了脖子專注凝神聽講,眼裡全是崇拜熱愛專注頓悟,女生們在認真記筆記,男生們大多高昂著頭隻是思考回味著孔老師所講的深刻的道理,他們惟恐一不留神漏掉一個字。坐在後排五十多歲的進修生老黃最刻苦,他筆下生風,滿頭大汗,詳細記錄著孔方裡的一字一句,其態度就像是一個虔誠的教徒。老黃是來自偏遠地方一個學校的校長,但他工作起來深感自己力不從心知識缺乏,於是自己請求要來秦東師範大學錦繡學習。經曆過的人就是不一樣,書到用時方恨少,他的學習勁頭比一般人的都要大很多,學習也最為刻苦,學習成績自然也是全班最優秀的。孔方裡的聲音洪亮咬字真,窗外聽起來很清楚。於是,外語係的幾個同學乾脆也伸長了耳朵貼著窗戶不吭聲聽講起來。孔方裡講課最大的特點是有思想,彆人很難講清楚的道理,孔方裡能非常巧妙地捅破那層窗戶紙,給人一種四兩撥千斤的感覺,雷忠民不得不佩服他的講課水平出人預料的確高超。這個時代,知識足以打動一切。知識對青年們來說,已經超過了任何事物的吸引力,他們信奉知識就是力量,科技就是第一生產力。雷忠民喜歡英國哲學家培根,培根對知識的推崇說到了他的心裡。培根堅信,以掌握自然界發展規律為內容的人的知識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力量,他提出:“人的知識和人的力量相結合為一”,“達到人的力量的道路和達到人的知識的道路是緊挨著的,而且幾乎是一樣的”,“知識就是力量”.科學技術的一切發明是“任何政權、任何教派、任何傑出人物對人類事業的影響都不能比擬的”,因為“發明的利益可以擴及於全人類,而政治的利益隻限於特殊的地帶.後者經不了幾代,前者則永垂無窮。”這些話雷忠民認真的記在了自己的筆記本上反複的揣摩,越琢磨越有味。結束了特殊時期,國家提出了科教興國的戰略,知識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重視,他也給國家帶來了新氣象新的生產力,人們充分認識到了知識的重要性。這是中國式的文藝複興。知識真的可以改變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當然也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認識到知識的重要性,雷忠民他們這些先知先覺者恨不得把一天掰成兩天用,好讓他們把耽擱的學業完全彌補回來來實現自己美好的理想。聽了一會,外語係的幾個女生在收斂了幾分鐘之後,說笑的聲音又開始變大了,雷忠民恰巧坐在最後一排靠樓道的後門旁,他的聽覺受到了嚴重的乾擾,根本無法專心致誌的聽講。他一激動,忘記了這個時候還在上課,便又在後門上重重地敲了兩下,但這一次提醒反而打斷了孔方裡的講課。孔方裡意識到自己拖堂了,他以為學生在提醒他,便不好意思地向同學們說了聲“對不起”便合起了教案課本,同時心裡在想,難道還有反感自己講課的人嗎,以前哪怕自己下課再遲,可從來沒有人這樣做。如此想著的時候他便頹喪地撣了撣身上的粉筆沫,卷起講桌上的講義蹣跚著走出了教室。剛走到樓梯口,雷忠民追了過來一聲孔老師叫住了他,他回過頭看見了雷忠民,雷忠民卻是一臉的視死如歸。“咋啦,有什麼事情?”孔方裡瞪著雷忠民。雷忠民和孔方裡平日裡裡關係就不錯,孔方裡雖然貴為教授,但他並沒有多大的架子,反而喜歡和這些年輕人打成一片。雷忠民解釋道,對不起,剛才是我敲的後門,我是嫌外麵外語係的學生吵影響我聽你的課提醒他們一下的,沒有彆的意思,你不要多想。孔方裡哦了一聲然後說沒事,心裡的一塊石頭放下了。老師的自尊和臉麵比什麼都重要。“我找您是要送您一件禮物,希望您能收下。”說著便從的確良上衣口袋裡拔出了一支掉了漆的英雄牌鋼筆,並攏了三塊錢買的一雙三節頭皮鞋,再看雷忠民的皮鞋麵,上麵早已落滿了灰塵,估計幾個月都沒有擦過了。雷忠民雙手恭敬地把鋼筆捧給了孔方裡。孔方裡一看不同尋常,大感意外。平時雷忠民不是這麼愛講究禮節的人,便冷了臉睜圓了雙眼問:“無緣無故地送我禮物乾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情,快說。”雷忠民失落中帶著一絲悲壯:“是因為上一周罷飯的事情。我不是把做飯的胡師傅打了麼,胡三告到了學校裡,學校準備趕走我,昨天上課前校長找我談過話了,說事情嚴重,經校委會研究決定開出我這個帶頭大哥。今天這節課是我的最後一課。我本來是想跟您好好學習幾年的,可是一切即將結束了,現在後悔是來不及了。今日,我恨不得把老師的所有知識瞬間轉移到自己的口袋裡帶走。”頓了一會雷忠民平複了一下情緒接著說:“一會我就要回家了。這支鋼筆是我用了快十年的鋼筆,它伴隨我度過了一段充滿激情的歲月和大學生涯,見證了我曾經的輝煌和現在的挫折,如今我要把它留給自己最敬愛的老師結束這段人生的曆程。”孔方裡聽了“哦”了一聲:“特殊時期還沒有鬨夠?閒得沒事了尋找刺激呀?就你能,是不是?真沒有辦法說你們,你都不知道你乾什麼來了,把哲學學到狗肚子裡去了?你應該能分清楚人生的主次吧?”雷忠民辯解:“不是孔老師,學校食堂的飯菜質量差不說,前兩天天打飯的時候,我嫌打的菜裡有沙子嘟囔了兩句,這個打菜的胡師傅就不願意了罵我們是‘吃屎’分子還說了好多難聽的話,說現在你們的尾巴能翹到天上,張狂地沒領了,看來還得來場特殊時期,整整你這夥碎慫!你說這說的是人話嗎!我們氣不過就打了他們,罷了飯。我們錯了嗎?”“哎。”孔方裡從肺裡呼出了一聲:“看來還得來場特殊時期”這句話讓他痛到心裡去了。特殊時期之痛,痛不可當呀。“你們是不是把做飯的師傅打得住院了?”“是的,當時也是群情激憤,沒有控製住情緒。”“到底還是年輕呀。”“自己做事自己扛。你也甭給我操心了。回家我再努力,老底子還在,明年我再考一次,說不定我還能考個更好的大學哩。”“你要不叫我管你就彆給我說!”孔方裡指著雷忠民:“說給我我就要管到底。你先把課本給我拿上等我一會。”雷忠民知道他要去找校長。